就在这时候,其中一个阴阳师忽然大喝一声“洗奴”,我还未看清,就被刺眼的蓝光迷住了眼睛。
我想也没想,左手运出水龙斩挡住攻势,右手抬起拦下身后可能发动的进攻。
我的反应非常准确,水龙斩正面撞上对方的法术,立刻从两厢碰撞处爆出烟雾。但我的右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即使它已经残废到只剩下些微感觉,直接拦下茨木童子的攻击,这疼痛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茨木童子显然在注意到我抬手的时候就已经收了力,但我还是结结实实吃下了他的妖力火焰。虽然被妖力震得手臂生疼,但他的妖力居然没有伤到我,这让我有点意外。
玉悠先反应过来,他对两个阴阳师非常愤怒地喊了一句话。两个阴阳师紧跟着吼叫回击。
这个时候,马蹄声由远及近,闯入了这片混乱。
来的人是源东平,还有两个跟随他的阴阳师。令我意外的是这几个人竟然是骑马过来的。我还以为斗气大陆上完全不需要马这种交通工具。
等会,我现在不在大陆,在东瀛岛……
源东平看到茨木童子也吓呆了,但他很快稳住情绪,下了马向我跑过来,“萧红君!这里发生了什么?刚才为什么面具大王会攻击你?”
我一边揉着右手一边回答,“它想吃掉我。茨木童子救了我。我正想去找你们,神社那边怎么样了?”
旁边两个阴阳师又高声嚷起来,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源东平听得眉头直皱,他看了一眼神社那边的局势,走到我近前,“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询问你,但是如你所见,现在情况紧急,留给我们的时间非常仓促,所以还请原谅我们的鲁莽。”顿了一下他又问,“你和茨木童子在此处,能否表明你们的态度不是站在与人为敌的那一边?”
我叹气,“我肯定是,但茨木童子,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连他为什么救我都不知道。”
源东平看向茨木童子。还不等他发问,茨木童子就冷冷地丢出几个字,“报恩。”
源东平又转而看向我,一脸懵,大概是希望我翻译一下。我只好老实回答,“我登岛的时候,好像无意间帮过他的忙,结果现在变成这样了。我也搞不懂。他的意思好像只是保护我,并不打算帮你们。”
源东平这才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已经是眼下很好的局面了。”然后他说,“神社那边已经重新开始布置封印法阵,我是为了查看异常才赶过来的。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在封印的阵法启动之前,尽可能避免它胡乱攻击伤到更多的人。”
“不行。”茨木童子忽然打断了源东平,“现在的业原火,封印不了。”
源东平讶异地看向茨木童子,“为什么这样说?”
“怨力,太重了。”茨木童子回答,“要拔除一部分。”
“这样……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源东平听到茨木童子的话,面露难色。
“什么意思?什么叫拔除怨力?我能帮上忙吗?”
我刚刚发问,神社那边就又出了动静。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来,连远在此处的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个巨大的怪物整个要往地上砸,好像要把所有人都碾死一样,而阴阳师们张开了一片巨大的透明的墙壁,勉强挡住了这个要泰山压顶的庞然大物。
但是面具大王砸下来的动静还是掀起了一道飓风,霎时间飞沙走石,迷得我只能被迫闭上眼睛。
当我揉掉眼里的沙子,能重新看清时,就见一大串蓝色光芒向着那个大面具发动攻击,或者挡掉黑色的人面蛇,或者攻击本体,但起到的作用都有限。尤其是那些攻击本体的,完全无法造成可见的伤害。
“面具大王,吸收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贪嗔痴怨,要拔除它们,就要找到这些贪嗔痴怨的原主人,斩断他们与业原火的联系,或者化解他们的贪嗔痴怨。”源东平也被风沙扑了眼睛,一面揉眼睛一面回答我,“现在没有余裕的人力去做这样的事情。”
我正在听源东平说话,没有留意到茨木童子忽然发力,再度替我们挡下一条扑过来的人面蛇。就在他挡开人面蛇的同时,我的脚又被什么东西缠住,紧接着巨力又将我往天上拉。
这一次我看清了,是一条黑色的,只有皮带粗细的东西缠住了我的脚。这玩意是从另一条人面蛇的分支上长出来的。
偏偏它拴住的是我受了伤的右脚,这么大力一拽,差点连斗气支架都被它拉断,疼得我脑仁都在发麻。
这个大家伙真是鸡贼,分明有这么巨大的身躯和力量,居然还会玩声东击西这种把戏。
已经被抓过一次,这次我很快就反应过来,调整好姿势和力道,直接左手运起水龙斩劈开了缠住我脚的黑色皮带。但那条人面蛇还是朝着我扑了过来。
完蛋!在空中我没有地方借力,对付不了这么大的家伙。情急之下除了蓄力水龙斩,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那个人面蛇迅速到了我面前。我看见它张开了猩红的嘴。它的嘴里不是正常人的喉咙,那红色的口腔内部也长出了许多奇怪的人脸。
时间忽然被拉慢,我看见那些人脸蠕动,嘴唇开合。无数的声音从他们的口中发出来,因为太过混乱,我听不大清。
但我迅速被一个声音抓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娘亲……你在哪里……”
这是一个懦弱的少年的声音。我曾经听过,但它已经陌生到我无法喊出声音主人的名字了。
“我想回去……我回不去了……娘亲……救我……”
那个声音像是在哀哭,又像是在悔罪。在无数疯狂的、怨愤的呼喊里,这个懦弱的少年是那么的孤独。
脑海中灵光如过电一样闪过,我想起了声音主人的名字。
“常乐!是不是你!”我下意识地出声大喊,质问那个声音。
下一刻,紫黑色的火焰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整个人面蛇的脸被一团鬼火砸中,它痛苦地回缩。紧接着一只手从身后将我往回扯。
“等……等等!”我失控地叫喊,向着那条离我越来越远的人面蛇,“常乐!你去哪里了!”
人面蛇没有回答我,只会因为疼痛而怒号,在重重嘈杂的怨愤呼声里,常乐的声音变得无比悲伤。
“娘亲!不要走!娘亲!娘亲!”
眼前画面飞速上升,我很快落回了地面。
“变成业原火就没有自我了,只剩下强烈的情绪。你听到的不是他的声音,只是他的情绪。”
茨木童子在我身后说话,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不对啊……不可能啊……常乐怎么会在这里?他变成业原火了?”我没想明白刚才看到的一切。
“无论生死,只要是强烈的情绪,都会成为业原火的一部分。”茨木童子解答了我的疑惑,“小心!”
他又一次施展鬼爪,撕裂了那条冲过来的人面蛇的脸,发出了常乐声音的人面蛇。
常乐的情绪在业原火的身体里呼喊自己的母亲。那他人呢?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会变成业原火的一部分?
为什么之前被吞下去的时候,我没有听到这些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后,一股灼热的感觉从后背蔓延开,连我麻木的右手都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它和我大脑里的某个东西链接起来,构成了一个奇怪的,像体内法阵一样的东西。
背后,是纹身所在的地方。汝兰家族送我的纹身。可是这个纹身不是因为我被毒虫啃过后毁掉了吗?
不,它没有毁掉,它一直在,而且救过我好几次。这一次它又被点亮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需要在这里做点什么,改变眼前的局面?还是说我又面临了濒死的危险?
不止有纹身,还有之前那个魂族少爷在我脑袋里种下的某个东西。我尚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它和纹身产生了共鸣。这种共鸣带给我的不是增幅的武力或者智力,但是它让我的五感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随着纹身的苏醒,更多的声音更清晰地传进我的大脑。它们不是像说话那样被我“听”到,而是直接抵达脑海深处。我意识到,这是纹身带给我的能力。
那些声音非常混乱,是无穷无尽的怨灵们在哀嚎,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成海洋。愤怒,悲伤,悔恨,绝望,重重叠叠。我十分清晰地听到他们的诉求,他们恨着谁,爱着谁,渴望什么,想摆脱什么。离家千里的兵士想要回家,被迫分隔的爱侣想要见到对方,被杀害的怨恨凶手,被深爱着的眷恋亲人。
他们每一个都在苦海里翻滚,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人类抵达不到的地狱。他们的声音被隔绝,人们听不到,所以感受不到他们的痛苦。
他们痛苦,而又孤独。
他们是这片土地孤寂了成百上千年的声音,是溶于这里每一寸土地的灵魂。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慰这些声音的主人。
“住手!不要过于同调!”冷酷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想要伸出手的动作。
“半吊子的同情非常危险,救不了他们还会牵累自己。救一个人,等同于将他所有的因果都交由你来背负。你做好承载这么多因果的觉悟了吗?”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
救一个人,等同于背负起他所有的因果。
我终于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我一直沉浸在自觉普通的自怨自艾中,从来没有意识到,其实我的到来,也会引起其他人的命运的改变。当我介入他们的人生,就将我们的命运线编织在了一起。
可是我没有能力背负这些因果。我没能拯救唐小冬,没能挽回汝兰陵和源东君,甚至直接造成了竹一花千玺的死。
这就是我的罪。
我背负了本不该背负的责任,害死了本没有必要死去的人。
就连现在,那个从人面蛇体内哭泣的常乐,也因为我的到来而使他的命运产生了偏移。
这就是,源东平所说的,联系。也是因我而纠缠在一起的因果。
我究竟想做什么?是从这个偏移的世界里逃离?还是想拯救什么人?还是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他人的死?
我来到萧家,是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走出萧家,是因为我除了跟着萧薰儿没有别的路。我逃出迦南学院,是因为古族的追杀逼到我无立锥之地。来到东瀛,也是误打误撞上了一艘不知道去哪里的船。
我一直在被别人推着走,那我自己呢?我想做什么呢?
我想去摩天崖,因为我娘说那里有白莲。我想救唐小冬,救源东君,救喜儿,救她,因为他们是好人,我不希望他们死。
为什么他们会死?方掌柜说,在这个穷凶极恶的世界里,善良和懦弱的人活不下去。就如同此刻的我,我也善良,我也懦弱,所以我该死。
但我能活,因为我被保护着。
那么,我能不能保护他们,保护那些善良和懦弱的人们?我能不能找到一条路,让这些可怜的人也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我看到了一根线。
像是蜘蛛丝一样细,但又带着微微金芒。它从我的身体生发出,一直向着极远处牵去。
“这是什么?”我下意识地发问,同时用手握住了这根线。它很细,手握上去时都不会有清晰的触感。
“什么?”茨木童子好像是愣住了。
他的疑惑让我感到奇怪,我晃了晃手心里的细线,“就是这根线,这是什么?”
他半天没有回答。我回头看向他时,他面色很严肃。
“你能看到线?”他这么问。
我茫然地点头。
看来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于是我沿着细线消失的方向看去,却看到它一直连接着,连到了空中那个面具身上。重新看到那个面具的时候我才发现,不仅有我这根线,从它身上生出了无数根极细的线,这些线汇成金色的涓流,流向四方我看不到的去处。
这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