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我们又要进入密林查探,古城居民们很担心,安慰说就算找不到出路也没有关系,留在城里不需要担心住宿和衣食,他们会好好招待我们。
我们谢过居民们,再一次离开古城。
走出城门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太一样了。
虽然日光还是很明亮,但又有些灰蒙蒙的,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罩那样模糊。
我抬头看天,看不到太阳。
容佳和胥张开本族的纹身,仔细观察四周探查周围的环境,寻找可能存在的十七族族人的灵魂。
容佳带头进山,我跟在她身侧,偶尔有要滑倒的时候,她都稳稳地搀住我。
我问她怎么在这样的地方站稳,脚下太滑,又很多时候会踩空,借不到力。
她让我不要把脚底当做平面,而是要仔细用脚底感受地面环境。至于踩到青苔滑倒,是因为我一不会找落脚点,二不会放力,要学会有控制地释放脚上的力量和自己的体重。
这一次她教得很耐心,有她一直点拨,我很快抓到了一些诀窍,不至于走两步摔一次了,能够慢慢地跟上她的脚步。
我们在树林里转了有半炷香,我已经完全辨不清方向,只能盲目地跟着容佳。她告诉我,根据光照的方向不同,树上和地面都会留下很明显的区别,古城周围唯一的有光照的地方就是古城周围,所以那里的树有很明显向阳的痕迹,而越偏离古城,树就越阴郁。
我虽然听不懂她说的,但是她很显然有在森林里认路的天赋,我只需要相信她就好。
走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任何十七族族人的痕迹后,我也唤醒了始祖的纹身。
唤醒纹身的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异样。当我睁开眼时,我看到了惊诧的景象。
线,金色的线,环绕着我们,连接着容佳,我,胥,还有无数密林更深处的不知道什么人。很显然,是和容佳他们有关的人。
是十七族族人,他们藏在这里。
容佳拉了一下我的手,“你怎么了,怎么停下了?”
我伸出手,像拂过最柔软的丝绸一样,看着这些金色的线从我手中滑落,“他们在这里。”
容佳和胥立刻四下查看,又面面相觑。
“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等我们。是你们引我来的,对吗?”我向着金线聚集的方向出声。
果然,连接着我的线轻轻颤动起来,紧接着,许多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森林的阴影里。
容佳吓了一跳,一把抓住我的手,“啊!怎么回事?这些人,我一点都没感觉到!”
其中一个影子走出来,用非常古老的礼节向我行礼。即使已经相隔不远,我仍然看不清对方,仿佛它就是这样一团迷雾,没有面目,模糊不清,仅仅是存在于这里。
“同泽礼。你是同泽的人?”容佳认出来它行的礼出自同泽族。
“是。”
模糊沙哑的声音从鬼影所在的地方传来,连性别也分不清。
“你是谁?是同泽族人吗?我没有见过你。”容佳急忙追问。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我。
“时间快到了……请你救救他……”
又一次,这次十分真切了,是这些被困在这里的十七族族人在请求我救人。
“救谁?为什么说时间不多了?拜托你们一次性全部说清楚。”我没有退让。我已经到这里,也出不去了,如果他们真的希望我救人,至少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
“我们……进不去古城……请庇护我……我带你……去看……”
鬼影的声音依旧模糊朦胧,像砂纸在轻轻摩挲。
“要怎么做?”
“请用始祖的力量……让我们……站在阳光下……”
我犯了难,“可,我还不会使用这个纹身的力量。”
“让我们……触碰到你……”
闻言,我正要抬手,忽然被一股力量抓住了手腕。
“不行!”
容佳攥住我的手腕,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萧红!那是给出身体的许诺!不能答应!”
“什么意思?给出身体?”我愣了。
“天族赐予我们九幽十七族关于灵魂的一切,我们有用灵魂夺占别人身体的能力。如果你应允了他,他是可以夺去你的身体的!”容佳言之凿凿,不容我不信。
“但他不是你们的族人吗?难道他不可信?”我问。
容佳看了一眼那些模糊的鬼影,“不……它没有回答我……我也不确定。而且就算是,也不能答应。我们从小就记着,遇到有什么东西想要碰你,绝对不可以回答,就连父母亲人也不行。”
“如果夺占身体,会有很可怕的后果吗?”
容佳像看白痴一样看我,“那你就失去身体,灵魂被挤出去了!这样子的灵魂是很脆弱的!一不小心就会被抓住,死掉或者消失!”
我看向那些模糊的影子。他们重重叠叠,带着诡异不安的气息立着,的确像是失去了身体,想要抢占他人的恶鬼。
我按在容佳的手上,推开了她,“没关系。”然后向鬼影伸出手。
“你傻了吗?还是疯了!我没说清楚吗?你会消失的!”容佳抓着我摇晃。
“没关系,我现在站在这里,对他们而言,我就是大祭司。”
一道奇怪的意志传入我的思绪中。引导着我说出了一个很陌生的词。
大祭司。
那位和始祖在一起的女性,传说来自山上,与始祖相遇,从此伴他左右,协助于他的,狐狸化成人形的女性。
她是天族的大祭司。
听到大祭司这个名字的时候,容佳怔了,那些鬼影也怔了。
向我问话的鬼影迟疑着,小心地上前。
模糊的影子从它的身体上分离,慢慢向着我靠近。
我看着它像手臂一样的影子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能够碰到我的指尖。
说不害怕是假的,我知道被夺走身体的后果,也知道自己这样做肯定会导致那种结果。
但我不能退。不如说,如果在这里退了,我就没有继承这个纹身,这个名号,还有这份能力的资格。
鬼影与我指尖相触,奇异的金芒绕着我的手生出,画出环绕的金线,将我与对方连接起来。
从金芒注入的地方,笼罩着它的鬼影迷雾慢慢散去,露出了人的身体。金芒愈来愈盛,直到驱散了所有迷雾,才现出我面前的人的真容。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古朴的衣衫,他怔怔地看着我,面色非常复杂。
像是忽然崩溃了一样,他在我面前忽地跪下来,仿若年久归家的孩子一样,泪雨滂沱。
“大祭司啊!您的温暖,永远照拂我们!”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些鬼影又一次,小心地靠近,似乎是想要碰到我。
我集中注意力到手上,回忆起刚才金芒生发的感觉,模拟出让金芒再次产生的过程,果然如我控制的那样,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如萤火虫一样飞向影子们,被金色的线连接起来的影子褪去遮掩的迷雾,一个接一个恢复成了人的外貌。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容佳结结巴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但很快,她的声音就被更多的声音淹没。
“竟然……竟然能够恢复……”
“是大祭司,大祭司一直庇佑着我们!”
“好温暖……是大祭司的温暖!”
我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有些耳熟。仔细一想,似乎是在祭坛那里喊我的声音。
我看向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有着温柔的眉眼。她的眼角蓄着泪水,像花瓣上的露珠。
鬼影们在纹身的力量之下全部恢复了人形,他们虔诚地感沐大祭司的恩泽,那是一种我没有办法理解的纯粹的孺慕之情,近乎于信仰。
他们口中的大祭司,应该就是天族壁画上的那位尊贵的女性。她将力量借给我,让我来给她的族人后辈带去温暖与希望。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希望我拯救她的族人?因为在这里需要让我赢得族人们的信任,获得他们的帮助?又或者,还有更深的,我还没能想到的理由呢?
“大祭司,您真的没有错认,她是值得信任的!”
那个在我面前泣不成声的男子激动地张开手,向着看不见的天空诉说。其他族人们也双手交握,喃喃地祈祷着。
等他们情绪平静下来,我才上前,想要扶男子起身,他却拦住我,“不,请不要触碰到我们,会给你带来麻烦。”
另一个女孩子,那个曾经向我求助的女孩子,她走上前向我解释,“我们已经失去了身体,现在你将大祭司的力量借给我们,如果碰到我们,会干扰你的灵魂和身体。”
他们这样说,就是承认了容佳刚刚提到的危险,也等同于表示,他们不会这样做。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才出现,还有之后我们要做什么?”我向他们发问。
“请不要着急,我们会讲出有关这里的一切。”男子回答,“首先,请相信你们已经被城里的居民们怀疑了。他们怀疑所有进入城内的人,并且隐瞒了一些事。”
“怎么可能,他们为什么要怀疑我们?他们不是天族的吗?”容佳插话进来质疑。
“原因非常复杂。请等到深夜,只有深夜,所有城里的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们才能进城里。”
“你们要进城?”我试图抓关键的信息。
“是的,所有的秘密,都在城里。”男子回答我。
“但是,到了夜里会有天光,被天光照到就会失去意识。”
“是。所以,要尽快。”男子解释,“如果被他们抓到,就麻烦了。”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突破现状的办法,只能相信他们对大祭司的感情,不会出卖我们。
容佳对这些人将信将疑,但她显然也拿不出好主意,只能缄口不言。胥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一直在默默看着。
等到了夜里,城墙内的灯火悄悄燃起,又逐渐熄灭。
其他族人们留在了森林中,只有那位男子带着我们潜入城中。
他告诉我们他是同泽族一员,名叫同泽玨,是最早被派来查探天光的队员之一。但他们当年被困在城外的密林,找不到任何出路,也没能发现这里的秘密。直到很久以后有第二批人来,他们与之合作,才摸清了这里的状况,也意识到自己被困在这里是受了城里居民们的引导。城内的居民不希望被窥探。
但是尽管他们大致弄清楚了这里的状况,却仍旧无法离开。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很多人来,这些人有的愿意相帮,有的却不敢相信他们,乃至于成为阻力。经过长达百年的合力探索,他们终于找到了祭坛深处的秘密。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被城里的居民们当做敌人了。
之后来城里调查的人们都遭到了城内的居民刻意引导和隐瞒,调查工作再也没有进展,没有调查者主动与他们联系,也始终无法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随着时间流逝,结界对灵魂的干扰越来越强,存活在结界内的灵魂力量被不断削弱,连保持形体也无法做到,甚至记忆也在逐渐流逝。
为了保持记忆和存在,族人们选择了牺牲,把剩余的力量全部交给了同泽玨,让他一直坚持,等待一个机会。
直到前不久,他们听到了大祭司的声音。大祭司指引他们,让他们等待一个破局之人,这个被选择的破局之人一定能结束眼前的局面。
而这个人,就是我。
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来自汝兰族的纹身,而成为了大祭司改变困局的可能性。
尽管我对自己完全没有信心。
“要去内城的祭坛。”玨说着,带我们进入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子。
“去祭坛不是应该直接进内城吗?”我问。
玨摇头,“不,如果直接去祭坛,一定会被发现。”
他带我们走进这间小屋。我之前在城外廓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注意过这些屋子里有什么秘密。
这间小屋和其他屋子一样,陈设相似,看不出什么名堂。但玨很快就发现了一架围栏背后的水缸,他指着水缸,让我们把水缸搬开。
胥上前移开水缸,底下露出一个勉强可供一个人通过的地洞出来。
“请跟我来。”他沿着洞口下去。我带头跟上,容佳和胥在我后面下来。
我很轻松地跳进了地道,但这个深度让我有些吃惊。我本以为这么狭窄的通道,至多两三米深已经是极限了,但这个地道至少有五米深,而且似乎还是微陡的斜下坡。
洞穴非常狭窄,连我这样的小个子都必须弓着身子,身材高大的玨和胥想要在这里行动就有点困难了。
沿着地道走了很长一段路,似乎到了终点,玨在前面说了一声“到了”,然后推开了什么东西。
他在前面钻出去,我在后面跟上,明显能感觉到宽阔了许多,但是没有光源就什么都看不见。
我问,“能点火或者用什么东西照亮吗?”
容佳刚说她可以,就被玨拦住,“不要动用本族法术,会被发现。”
我问,“那用斗气的月光石照亮可以吗?”
玨有些不安,“我不太知道你们外族人的东西,也许可以一试。”
于是我从纳戒里翻出月光石,注入斗气,月光石立刻放出莹莹蓝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下一刻,我就被眼前所看到的东西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