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吗？”容佳带着和我一样的疑惑。

我点亮纹身，深吸一口气，走向那个匍匐于地的鬼影。

我走得不快也不慢，并且随时做好了对方突然暴起发难的准备，但它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我已经离他不超过两米远，对方终于察觉到我，我看到地上的人影动了一下。

我立刻停下脚步，摆出防御的架势。

那个影子，从他的动作看很明显是一个人类，或者说至少有着人类的身体。

他费力地用手撑着地面，把自己的上半身支撑起来，又用腿脚的力气躬起身，让自己呈现一种四肢着地的动物姿态。我看见在他的黑色长袍下露出了人类的手和脚。

随着他缓慢挪动，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说话，是一个很低沉的，嘶哑模糊的，像一个喉咙哑了的男性的声音。

“为什么……你们要做到这一步……”

他在说话？他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他可不可以交流，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看着他。

从他的动作来看，他似乎正在承受剧烈的痛苦，并且身体的力量也所剩无几。但我仍然不知道现在的他有怎样的实力，所以只能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喂！萧红！怎么样了？”大概是看我半天没动，容佳忽然喊我的名字。

就在这时，我面前的这个“人”动了。

黑色的袍子被不知道哪里燃起的黑色火焰点燃，一瞬间变成了飞灰，在黑袍之下是一个躬着身体，像动物一样趴在地上的青年男性。黑色的鳞片沿着他的身体飞快地生长，形成了茧或者蛋一样的东西把他包裹进去。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龙鳞组成的蛋壳包裹起来。但就在龙蛋成型之后，这个龙鳞组成的蛋壳炸开了，滚烫的火焰向我席卷过来。我来不及退后，只能往地上一趴躲避迎面冲过来的高热。

等我再次抬头时，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

一条黑色的巨龙。

就像中国神话传说里那样，鲶须，鹿角，蛇身，凤爪，马鬃。

它巨大的身体盘旋黑云之中，颀长的身体在空中缓慢而又轻松地游动，周身高热的火焰烧得空气都变得扭曲。在灰黑的天幕之下，它像是灭世的神魔一样，随时会降下火焰把整个世界都烧成灰烬。

神圣，而又可怖。

这一幕实在太过惊奇，以至于我一瞬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巨龙蓄力张口，黑色的火焰迎面扑来。

我想都不想，站起身，全力催动水龙斩强行迎了上去。

我能不能挡住，能挡多久，在那一瞬间根本来不及思考。我只知道如果我挡不住，火焰会把我们三个立刻烧成飞灰！

黑色火焰在碰到水龙斩的一瞬间就将其摧毁。我根本没有抵抗的力量。

“萧红快跑！”背后传来不知道谁的声音，但是我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紧接着我感觉到一股力量扯住了我的后颈衣服，把我强行拉开。那股力气之大，连带着我一起摔倒在地上，炽热的火焰从我的身边涌过，那一瞬间仿佛火山在身旁喷发，只差一点我就会被烧成焦炭。

另一股力量从手边拉着我站起来，我在对方的帮助下起身，才看清是容佳的脸。

“快跑！跑起来！不要被烧到！”她对着我大喊。

我终于回过了神，跟着她在这个不大的祭坛上飞奔起来。

下一刻，一股力量把我和容佳一起按在地上，炽热的火焰从我们头顶划过，只要慢一点我们两个都会被火焰笼罩进去。

我的脑子在经历了刚才的空白和懵逼之后，总算是慢吞吞运转起来。在这个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地方再怎么躲也没法保证完全躲过黑龙的火焰，必须离开这里，至少找个有掩体的地方！

我起身就对容佳喊，“先出去！找地方躲！”

我们向着祭坛的大门跑过去，刚刚过大门，容佳就拉着我往门的两边躲，几乎就是在我们两个一起倒在门侧的刹那，黑色的火焰就从门里面喷出来，把地都烧成了黑色，石头堆成的墙壁也发出了摇摇欲坠的声音。

巨龙仰天长啸，声如洪钟，震得四周建筑物都在颤抖。随着巨龙的吼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巨大东西裂开的声音，好像是大地在迅速地皲裂。

“妈呀太恐怖了！”我勉强躲过一劫，终于来得及喘口气，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嘴唇都在哆嗦。

“现在要怎么办啊！我们根本不是对手！”容佳都快哭了。大概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级别的阵仗。

就算她问，我也没法回答。我全力释放的水龙斩一瞬间就被火焰吞没，一点反击的余力都没有，连从它的火焰下逃命都要拼尽全力。这真的是一条快死的龙吗？现在的它都能打一百个我！

妈的，动画片都是骗人的。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拼命就能对抗的敌人，谁敢说这话我就把谁丢这条龙面前让他给我挡一个火焰喷射看看！

“要不我们先去外城吧！”容佳看我实在想不出办法，于是说。

“行！先跑！”我们一口气向城外冲过去。

就在我们钻进复杂的内城民居后，巨龙又一次向我们喷吐烈焰，火焰顺着建筑的缝隙和空洞喷进来，我们三个避无可避，只能往一个小隔间背后藏身。火焰消失时，我们才发现天花板的石砖被烧穿了一个大洞，碎石土渣噼里啪啦往下掉，可以看到巨龙就在我们头顶盘旋，背后是灰黑的天空。

“我的娘啊打死我也不信这家伙快死了！”我张口就骂，“快死了都能蒸发掉石头，要是全力不得直接把这里蒸没了？”

容佳让我别废话赶紧跑。

就在这时，玨从另一个方向向我们这里过来。

“你们没事吧？”

“能没事吗？这家伙太恐怖了！怎么挡啊！”我们往巨龙看不到的阴影里躲，没好气地回他。

玨的脸色也异常难看，“就算是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龙。我们也不知道。”然后他又带来一个更加恐怖的消息，“虚无已经蔓延到了城外廓，我们出不去了，裂纹还在继续向这里延伸，再过不久，连这里都会塌掉。”

“刚刚从祭坛逃出来现在又要跑回去？”我一想到要正面面对巨龙的火焰就浑身发抖。

这时，头顶的巨龙又一次发动了火焰，但不是向着我们这边，而是另一个方向。

“陆他们在吸引龙的注意。这里坚持不了多久，必须想办法。”玨解释。

“什么办法？我们加起来也挡不住一次火焰，肯定会死的！”我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一定有的，大祭司托付给你纹身，一定是因为你能够解救我们，解救他。”玨很郑重地对我说。

我扭头看向半空中盘旋的黑龙。

它那么可怕，那么强大，随手就能要了我的命，我怎么对付它？怎么解救它？

我有什么能力是在这时候可以派上用场的？只有因果线。可是我四下看了一圈，根本没有任何线连着那条巨龙。

如果是像业原火那样连着无数根线，那一根一根砍断就好了。如果像容佳他们那样连着很细的线，那就再连上。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该怎么办？

尝试着连一根线吗？在我和那条巨大的黑龙之间？

我刚想试一下，就感觉被一股力量往旁边拉，然后整个人失去平衡地扑倒在地，紧接着就听见火焰焚烧的声音。

“不要命了发什么呆！”

容佳在我耳边怒吼。

我匆匆忙忙爬起来，顾不得跟她解释，集中精神在纹身上，试图牵出一条指向巨龙的线。

这一次，我清楚地感觉到了“我在做什么”。当我试图牵出一条连接我和黑色巨龙之间的线时，一瞬间有无数零散且破碎的画面在我指尖流过。我要抓住它们，然后以编织绳子一样的方式把它们编织在一起。一旦拼接错误，这些零散的画面就会在我手中破碎，飞快地流散，而拼接成功，就能将细微的丝编织成线。

这些画面数量庞杂，内容混乱，完全找不到它们之间任何的因果关系，只能盲目地去尝试，然后看着一个又一个画面碎裂着流向视野之外的地方。

虽然拼合这些碎片的过程非常让人抓耳挠腮，但是一旦成功拼接，线就会慢慢地编织起来，反而有种成功的喜悦感。

我正拼得起劲，忽然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极速升高，于是一下子从拼接碎片的状态跌回现实。

我抬头看，只见半空中的黑色巨龙作出了蓄力的姿态，在它周围涌动着庞大的黑色火焰。比这些火焰更激烈的是我们脚下的地面，皲裂已经蔓延到了这里，从巨大的裂缝往下可以看到有黑色火焰在流动，就是这些火焰造成了周围温度的上升。

黑色巨龙忽然发出咆哮，紧接着，脚下的火焰躁动起来，迅速向上攀升，几乎是在一瞬间，一堵环绕着祭坛的火焰高墙拔地而起，像火山一样我面前喷发，巨大的冲击和可怕的热量一瞬间就将我掀飞。

但还不等我落地，地面又一次传来不安的震动，眼看着黑色火墙又要从我的身下喷出，我正准备用水龙斩调整身体，却见无数灵魂向着我聚集过来。

那是十七族人，他们将我护在其中，一同撑开了一个未知的法术屏障，这个屏障开启之后，翻涌上来的黑炎瞬间将我们吞没，却被这层屏障隔开。

“这是……”

负责领头的玨大声对我说，“外乡人，请继续！不要顾虑我们！也不必害怕龙的攻击！”

但另一个女孩尖叫起来，“正面！”

我扭头一看，黑色巨龙又一次向着我们吐出了流柱一样的火焰。

火墙未消，这些人来不及收手和躲避，我只能强行用水龙斩迎上去。

奇异的是，这一次我调度力量变得非常自如，好像有取之不尽的力气一样，当我运起水龙斩劈向对方的火焰时，这一次水龙斩没有直接被火焰击碎，而是勉强顶住了。

尽管这样，强行正面接住这次攻击还是让我受到不小的冲力，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好在我迅速调整呼吸，强行抗住了这波火焰的攻势。

抗过了火焰喷射以后，从地面喷出的火墙也开始减弱，视野重新开放，这时我看到从远处发射出了一道碧绿的流光，袭向黑色巨龙，但就在流光靠近的瞬间，巨龙身上迸发出一个自内向外的黑色火环，将流光直接弹开了。

我来不及思考这个火环又是什么能力，正准备提气应对下一次攻击，却听到玨的声音，似乎在兴奋地大喊，“是大祭司的力量！”

我扭头看他，并未见什么异常，但他兴奋地双手握拳，好像是感觉到了身体力量的充盈。不只是他，环绕着我的其他族人也是一样的神情。

看到周围的族人们露出奇异的兴奋，我自己却什么感觉都没有，这种滋味有点古怪。

我不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没有多余的时间顾及他们，必须在力量耗尽之前把线连接上。此刻所有的建筑墙壁都已经被破坏殆尽，我们没有任何掩体可以依托，只能正面迎接对方的攻击。

于是我再一次集中注意力，让自己进入连接丝线的状态。

奇异的是，这一次仿佛有如神助，那些庞杂的碎片之中，我看到有几片格外突出，它们在一众庞杂的碎片海洋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一瞬间就能捕捉到。我直接将它们抓过来连在一起，果然不费吹灰之力，而这几片被连接起来后，立刻又有其他的碎片亮起，就像是有人在指引着我去连接碎片一样。

我手忙脚乱地拼接着这些碎片，那些不知从何处牵过来的丝就以飞快的速度编织成线，向着巨龙的方向。

我开始有意地去注意这些碎片，似乎这些碎片能够被拼接起来并不是随机的，而是有某些规律。但它们在我手中过得太快了，我还未看清手中这一片就要紧接着去寻找下一片。

我在费力地编织丝线，视听没有像刚才一样与外界隔绝。我能看到那些十七族人挡在我面前，用他们特殊的术法顶住龙的火焰。我看到容佳和胥在不同的方向发动攻击吸引龙的注意力。我还看到巨龙近乎疯狂地喷吐火焰，所到之处无不焦黑糜烂。

此时我才意识到，不是龙的攻击变弱，而是有某个巨大的力量在保护我们，指引我们，让我们有了抵抗龙的火焰的力量。

不仅如此，我还发现自己的灵魂之力好像取之不尽一样，无论我以多么快的速度去编织金线，也不会感觉到力有不逮。好似有什么人在把他的灵魂之力借给我使用。

这就是大祭司的力量吗？她竟然如此强大，即使已经不在人世，还能给她的后辈子孙们遗留下这样的伟力，来庇护她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