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境的水，与人间也没有什么不同。

“多谢。”我道了一声谢，起身离开。

“焱仙，你陪着她。”神拿起我喝过的茶杯。

焱仙忙飞到我肩膀上。

我向外走出神殿，当我踏出神殿大门时，一阵耀眼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揉了揉眼睛，重新将万里碧空收入眼中。

黑阎龙变成的青年依旧守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我重新将目光投向他，当我看到他的手时，一双闪烁着诡异蓝光的圆环吸引了我的视线。

那是一个一指粗细，上面贯着长钉的圆环，散发着幽幽蓝光，锁在黑阎龙的手腕上。

是的，锁着。

这不是什么装饰物，而是一对像枷锁一样的东西。它们的存在显然是为了限制黑阎龙。

他不是什么尊贵的神的使者，他失去的左眼，他他被枷锁困住的双手，都是他的伤痕。

大概是我的表情过于震惊，引起了黑阎龙的不悦。

“人类，你该走了。”

我抬起头与他对视，以同样的语气回敬，“是你请我来的。”

“神的旨意，与我无关。”黑阎龙答得斩钉截铁。

“最好是这样。”我撂下这句话，迈步离开。

我知道我不该对他发火，我知道他承受了远超这斗气大陆上任何一个人的痛苦，我知道他甚至比因反叛而死的天族还要无奈。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那一对锁着他双手的钉环，看到他失去的左眼，心里就腾起一股无名的愤怒。

他杀死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可又是谁将他的灵魂分割，赐予了人类？为什么现在的他只是这样，只是这么冷地站在神殿门口，如此忠诚地护卫着那个神？

想到这里，心头就因无名火焚烧而一阵阵灼痛。

我不该暴露，也不能对着身后，那个坐在神殿里盘算着如何玩弄世人的家伙发火，却将怒气撒在了最不应该承受的黑阎龙身上。

我真是糟糕透了。

不明所以的焱仙像看热闹一样看我，“马麻，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没有。”我回答。

“哦……”焱仙缩了缩脖子，“那马麻接下来要去哪里？”

“先不提这个，你有没有办法送我下去？”我昂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梗着脖子，眼睛一秒钟都不敢向下瞥。

焱仙用他的力量送我下了冰柱，直接回到岸边。等我熬过惊魂未定的恐高眩晕，平安落在地上以后，我仿佛重获新生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

缓过劲以后我爬起来，抖抖身上的雪，问焱仙，“你知道太极滩在哪里吗？”

焱仙一愣，“太极滩？”

“我想去看鲛人。”

“鲛人……啊！”焱仙回过神，“那是灵族。”

灵族……远古八族之一。我犹豫了。

焱仙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马麻别担心，灵族和其他族没有往来，已经与世隔绝很久了，不会像古族和魂族一样。”

“与世隔绝很久？他们不是生活在大陆上？怎么可能与世隔绝？”

焱仙回答，“远古八族当年各自开辟空间，他们的族群大多生活在自己的空间里。古族魂族这样经常外出的是常态，但是灵族一直拒绝与外界交流，只守在自己的空间里。”

“听起来有些神秘，他们是守护着什么秘密吗？”我自言自语一般思考，“焱仙你带路吧，我想去那里看看。那是我娘对我许的愿。”

焱仙点头答应，“那就从这里往东走，沿着海走。”

我按照焱仙所指的方向，一路向东。眼看着海水流入上古冰河，又沿着上古冰河一路南下，我找到了所谓的太极滩。

那当真无愧太极之名。从高处向下看，黑色的冰河，白色的冻原，两厢交汇，赫然是一幅阴阳鱼首尾相衔的模样。

只是……

是谁给这样一景起名太极的？只是想想，就觉得有些不安。

我走近了，才知道太极滩远比想象更大。整个滩岸大约百丈长，无怪乎从很远处都能看到太极模样。

我沿着冻原前行，小步小步地。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隐约的歌声，从远处传来，飘忽悠扬。那歌声很轻，很美，用非常简单的吟唱传达淡淡的情绪，就像温和的海。

我循着歌声向前走，一路上没有看到人影。走了一段距离后，我看到冰河上有一处不自然的漩涡。这漩涡不大，也就两米余宽，从漩涡中隐约泛出奇异的能量，那缥缈的歌声似乎也出自这里。

“这个漩涡，就是进入灵族秘境的入口？”我问。

焱仙点头。

我可不会游泳啊，更不要谈潜水，还是在漩涡里。我心中这样想，还是深吸一口气，几步助跑一个纵越，向着漩涡中心落下。

跳进漩涡的时候，意料中冰冷的水淹没头顶无法呼吸的感觉却没有出现，像是踏进了虚空一样，只有下坠的感觉。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又回到了岸上，但这里已经不是我刚才来的太极滩了。

这里是温暖的，温暖和煦的阳光照拂滩岸，温暖的水拍打岸边泛起浪花，浪花濡湿了我的鞋。

我收起沉重的冬装，仔细观察周围。焱仙似乎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目光中夹杂着好奇。

这里似乎是世外桃源那样的存在，久违的绿植与阳光，如此恬静。

从远处传来女孩子嬉戏的声音，还有空灵的咏唱。

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忽然一呆。

美人鱼。

我只能这样形容我看到的东西。

这是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们拥有人类的半身，披着近乎透明的纱衣，下肢却是鱼尾，鱼尾上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光辉。

有一个女孩子注意到了我，她张大了嘴，“啊！……”她的声音招呼所有女孩子们都向这边看过来，其中一个女孩一跃入水，从我身边的河水里探出头，歪着头打量了我一会，出声询问了我一句。我听不懂她说的话，只觉得和圣女说的语言有些相像。

焱仙对我说，“她们在问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人鱼少女。

这是一个太过精致的女孩子，肤如凝脂，眉如烟黛，明眸皓齿，红唇欲滴。她的头发是蔚蓝色的，像流动的海水。她在水中自如畅游，鱼尾轻摆灵动，身姿曼妙。看到她我才明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如轻云之蔽月，飘摇兮如流风之回旋。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当年曹子建所见洛神大抵就是这样。

被这种明艳照人的美所惊艳，我一瞬间有些微的失神。

“我们穿过漩涡，就到这里来了。”我有点结巴地回答。

旁边几个少女也簇拥过来，几人交头接耳地说话。

焱仙说，“马麻，她们在说你的萧族血脉，你和之前来过这里的另一个萧族人很像。”

“另一个萧族人？是萧润吗？”我迫不及待地问。

听到“萧润”这个名字，少女们都茫然地摇头。焱仙问过情况才知道，因为语言不通的关系，她们并没有和之前来这里的萧族人交谈，就送她离开了。

我有些隐约的失落。

我的失落被她们看出来了，一个少女关切地问我，“你看起来不开心？你是来找她的吗？”

我摇头，“不，不是专程来找她的。”我整理了一下思路，问她们，“为什么你们是鱼尾，看起来和灵族壁画上的人鱼一模一样？”

少女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摇头表示不知道。她们出生起就在这里，所有灵族人都有这样的鱼尾，但外界人则和她们不一样，反倒是和壁画上的一个古老家族一样。

我心中一动，问，“我能不能去你们那里看看？”

少女们犹豫了一下，说要回去问一下长老们，其中一个鱼尾一摆，整个人钻入海中，激起浪花，一瞬间就已经没了影子。

那碧蓝色的长尾消失在海面时，我还痴痴地看着水花消失的位置，直到焱仙推我我才回过神。

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女孩子们拉着我的手，引我到岸边的礁石上坐着，可以离她们近一些。她的手有些凉，就像海水的温度。温润柔滑，像一块光滑的玉，感觉非常奇妙。是因为是半人半鱼的缘故吗？

她们迫不及待向我讲述这里发生的一切。

自从始祖用自身力量将这一空间从斗气大陆上划离出来后，她们就一直生活在这片如桃花源一样的隔世之地。始祖严令不许族人离开此处，更不能与外界有过多交流。

尽管她们也曾试图离开这片空间，但外界风云变幻，成了一片封杀生命的冻原，适应了这里温暖气候的她们早已经无法离开。

我这才知道，原来在很久以前，这片号称极北之地的冰原也曾生机盎然。只是因为气候改变才成了如今的模样，果真是沧海桑田。

她说偶尔也会有外来人穿过这片封闭空间的大门来到这里，但是真的太少太少。

她说她们族人都是这样半人半鱼的姿态，所以第一次见到外人的时候非常惊奇，她们只在壁画上见过这样子的人。

她们从远古的先祖那里继承来的名字是灵族，和她们一样古老的家族还有七个，我的血脉来源的萧族就是其中之一。

她们又向我询问外界的事。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从这里出去以后是冰天雪地，河水是黑色，雪是白色，风很冷，手指都冻到没有知觉。如果往南边走又会到沙漠，那里没有水，太阳很大很晒。”

“听起来好可怕。”

“但是也有和这里一样温暖的地方。我们都在这样的地方居住。”

“你们是生活在陆地上吗？不会到水里来吗？”

“会游泳的人就会在河里海里玩，但我不会游泳。我只能坐着船在海上行动。”

“船是什么？”

“是用砍树得到的木头做成的，中间空的东西，可以漂在水上，人坐在上面也不会沉。”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时，刚才回族里的少女来了，还带着一个男性人鱼。

男性人鱼看上去和中年男人外貌相似，只是下身也是鱼尾。他盯着我说了句话，语气听上去很严肃。

焱仙翻译道，“马麻，他说要你接受他们的检查，才能让你进去。”

“检查？检查什么？”我问。

男性人鱼回答，“请伸出手来。”

我将信将疑地伸出手。

两个少女人鱼作了一个捧心的手势，然后结了一个手印，接着两人手掌合一，搭在我的手上。

下一刻，我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感觉直接从手传遍全身，紧接着我的纹身就在这股入体的力量下产生了反应。虽然没有被唤醒，但明显和她们的力量产生了交流。

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其中一个问了句话。

“她们问，你背后的术是什么？”焱仙翻译完这句话，扭头看我。

我没有回答。

男性鱼人见状，说了句话。

“马麻，他让你到他们族里的祭坛去，长老要在那里亲自见你。”

我点头答应。

两个少女合力制作出一个巨大的水泡，将我装了进去，然后她们牵引着透明的泡泡将我拉入海中。

头顶的光线随着深潜一点点变弱，泡泡却放出莹莹的光芒。泡泡里的空气也没有因为隔绝外界而变得浑浊，相反一直可以供我自如呼吸，我也就放下心来，打量海中的光景。

一路上有不少五彩斑斓的小鱼从我身边游过，我虽然不认识，但有不少都和我以前看过的深海鱼相似。鳗鱼蝠鲼海蜇海龟更不少见，只是不知道她们管这些东西叫什么。

一路往下光线继续变暗，就可以看到海的深处有一团莹莹的亮光。少女们告诉我，那里就是她们的海底之城。

说是海底之城，走了很远我才勉强能看到轮廓。海水模糊了我的距离感，我以为我们已经很近了，才知道尚且远得很。

那根本不是城市，那是一座王国，海底之国。奇异的法阵笼罩着整个海底之国，才有这样照亮海底的光芒。

海底之国的建筑和陆地上完全不一样，这些建筑的造型非常奇怪，像一个个扭曲的海螺壳。

海底随处可见珊瑚海葵和海藻，就绕着房屋生长，还有一大堆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动物。也许这里房屋都是依据水环境建立，水环境滋养了自然生物，房屋给自然生物的生存提供了一些庇护，同时自然生物在长期的生活中帮助居民加固房屋的结构，清除房屋外围的污垢。这里的居民与自然的和谐程度是我这样的外族人无法想象的。也许我可以粗鲁地将她们的文化评价为蛮族蒙昧，毕竟她们的文明程度远不如高度发展的外界，但我做不到，我打心底里羡慕这样的自然平和。

想想外面是冰封生命的极北荒川，这里却是四季如春的温暖海洋，两厢对比，未免讽刺了点。

城里四处都是灵族居民，他们看到我一个外族人裹着泡泡在城里飘，都好奇地往这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