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着念着他突然怪叫一声,“啊呀,不好!”
我疑惑地看着他。
老头闭着眼喃喃道,“姑娘您这可不好破啊。厚地无情,高天不仁,人间无义,生难逢时啊。”接着他看着我说,“姑娘,您烦扰的事情,不是一般事,也不可轻易开口,和您的过去有关。”
我心下一怔,点头。
“这过往遇到的那个人哪,说亲不是亲,但说远也不能够。看似常见面,却感觉相隔很远,你对他有着很深的印象。他待你,比旁人不同。旁人都以为是福,可你却有口难开。”
我感觉心尖有点隐隐作痛。
“你的烦扰因这个人而起,但又不停留在他身上,你想要求的,是比单单一个人还要大的东西。眼下能力不足,为实现理想碰壁,但又不愿意就此放弃,随波逐流。我说对了吗?”半仙微微垂着头,两只灯泡似的眼睛往上翻,直勾勾盯着我。
我点头。
“这可难了,难了。姑娘您求的可是大事,半仙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难关。”老头抬手捻自己的两根胡须,故意压低了声音,“敢问姑娘,这心中难事,能否说破呀?”
我浑身一紧。
老头看我的表情,大概猜到了我的意思,于是说,“也罢也罢。姑娘的事情虽然难办,但今天到半仙我这里来了,再难的事也不能让您空着手回去。我这里有一个妙方,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姑娘要是诚心求,我就让给您。”说着拿出一个小荷包来。
我立刻想看里面是什么,老头急忙把荷包收回去,藏在兜里,拉长了音,“诶!姑娘,我这妙方轻易不传人,需得按我嘱咐,依方行事,才能有效,错了一步,可就前功尽弃啦!像方才这样心急之举,万万不能有。”
我于是问,“要怎么样您才能把这妙方给我?”
老头摇头晃脑地说,“我这方请自祖师爷,传自天上仙,了却人间事,没有不灵验,却只予有缘人。我知道姑娘是真心求取,也不为难。半仙我也不是爱财之人,不要黄白之物,与修行无益。只要一千金币,可使我买些香油灯烛供奉祖师爷,这妙方就奉上。”
一千金币虽然多,但我也不是拿不出来。我转手就要掏钱,只听耳边一声大喝,如雷霆霹雳。
“又是你个老东西!”
我扭头一看,是两个手上拎着执法棍的卫兵,一边嚷嚷着就一边冲了过来。
老头一看,吧嗒一声把面前的抽签盒扣上,没怎么看清就嗖地一下把东西都揣进了身上,又咔嚓两下把桌子椅子连带身后的半截旗子折成方便拿着的提兜,一溜烟就跑远了。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我目瞪口呆。
两个卫兵气喘吁吁跑到我面前,“嗐”了一声,“跑得真快这老不死的。”然后看着我,“这位姑娘,幸好您没拿钱给他。这是个老骗子,骗了不少人,专门到景区里来骗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们不让他进来,但是他总是偷溜。”
我听了,这才明白过来,但心里又有些怅然,于是不死心一样追问,“他真是骗子啊?”
卫兵啐了一下,“废话,好多人来找我们报案,都说被这老头骗了。到现在也没抓到他,钱一分也没追回来。你算走运的,下次注意别上当了。”然后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焱仙这个时候终于出声,大概是憋了太久,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英鸾,你也太好骗了吧?”
我纳闷地看着焱仙,“怎么了?”
焱仙忍着笑说,“我听了好半天了,他说的那些话都是老招数了,你怎么听那么认真,还真要拿钱买他的东西。一千金币,买个空包回来,笑死我了。”
我还是没反应过来,心里仍然有点不相信,“可我觉得他说的都挺对的啊……”
焱仙这下笑得更大声了,然后拍了拍我,一脸同情,“没救了你。”
焱仙这反应让我有点生气,且不说我上没上当,他这么嘲讽的口吻就挺让我难受的。
焱仙明知道我生气了,还故意逗我,“我看你平时没少吃过受骗上当的亏,多少应该聪明点,怎么现在还是遇到坑就往里跳。要不是那两个好心人拦住你,这一千金币算你拿不回来了。别人都告诉你这是骗子,你还不信。太好笑了。”
我越发不想理他。虽然知道那老头可能真的是骗子,但被人嘲笑也绝不是什么好感受。
冷静下来想想,焱仙说的也没错。老头那篇鬼话,跟以前小孩子们喜欢玩的血型、星座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掺了一些听起来很高明的词,只要话说得足够模棱两可,总有人会自己往上靠,觉得他说得对,那就有上当的基础了。
想清楚以后,心里想要相信对方的冲动就淡了下来,不禁又为自己为骗子辩护的想法感到可笑。
在海边的长亭里坐了半天,看着年轻男男女女们在这里热闹嬉戏,心中有些感慨。
这世界终归是属于年轻人的,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他们是这个世界的现在,也是未来。
眼看太阳快下山了,年轻孩子们陆陆续续准备去寻觅晚餐,然后去夜市里寻找夜晚的欢乐。
我和焱仙也起身离开,想四处转一转,看看夜里有什么好玩的。
夜市已经点上了灯笼,像是白天的营业不够一样,夜里继续开张,人流半点不见少。
人影丛丛间,我又看到了那个老头的算命摊子。依然是背后插着旗子,面前摆着一盒子的红纸。
老头摇着手里的铃铛,继续摇头晃脑地念词。
我就走到他摊子面前,问,“算一次命多少钱?”
老头睁眼一看,明显认出来了,但装作不认识,“姑娘,半仙我这里,不解无道的命格,不算无缘的术数。祖师爷有云,五湖四海为上客,逍遥人间任君嘻,莫道命理容易解,皆因累世种缘机。姑娘要是有心求卜问卦,只把贵手略伸一伸,半仙看过掌心,就知根底。”
我便伸手给他。
老头还是摇头晃脑,“姑娘,男左女右。”
我忙换只手。
老头看了一眼,立刻说,“了不得,这是贵人之相。润而不淫,纹有始终,金星饱满,中心如窝,若非上天垂怜,人世难寻。正所谓,世间难比有缘人,金银不换明镜心。这是天生有福好手相。”
我便笑,“真的?”
老头信心满满,“姑娘的手相可不多见,是上上命数啊,能见姑娘一面,半仙我也算没有白活啦。”
我反驳,“有命无运则如何?”
老头不慌不忙,“姑娘,命运相辅相成,无有富贵之马车行于坎坷崎岖之路的道理。若有,那必是苦难在前,富贵在后,好日子还长。好命如幼儿怀璧,正是众鬼望之不得,意欲夺取加害,若不小心,自然受灾受难。”
我心里冷笑一声,问,“那要怎么才能渡过劫难?”
老头开始卖关子了,“不急不急,姑娘,好命求不来,求得非本愿。人各有命,命数不同,才有人间大象。命不好的,渴望富贵转眼即来的,欲从火坑脱身的,犹如天上星斗之多啊。命格天定,哪有那么容易改?就算是半仙我,也不是说说就能改命易数的。”
我马上追问,“那我要怎么办才好?”
老头不急不慢地摇起了手里的铃铛,“姑娘且等等,半仙我只算一算你这命好改不好改。”然后就开始念念有词,一手摇铃铛,一手捻捻算算,“一数坎兮二数坤,三震四巽数中分,五寄中宫六乾是,七兑八艮九离门……”念着念着他又怪叫起来,“嗨呀!好,好,有解,有解!”
紧接着他就说,“姑娘果然大福,祖师爷有灵,姑娘这命可改,可改!”
我于是问,“这话怎么说?”
老头忽然激动起来,噼里啪啦如同倒豆一般说开了,“实不相瞒,我这一派也曾是名门哪!想当初,那是千万年前的事情,那年天生异象,三年大旱突逢甘霖,一道惊雷劈在接天之山上,山崩石裂露出一件稀世珍宝,大放华光,引得众人纷争,各方势力纷纷出手,就为了夺得这件宝物。远古八族力镇八方,拿下这件宝物,可宝物只有一宗,八门如何分得?于是各族自派族中年轻人比武,胜者可得,远古八族纷纷派遣年轻精锐,最后由石族拿下了这件宝物。逾几千年,我们祖师爷远古八族门下效力,偶然有幸得石族掌门赏识,石族掌门就把这宝物赐予祖师爷。有心想要,这可是倾国倾城的东西,曾为此物差点引得天下大乱;有心不要,又怕见罪石族掌门,只得把这宝物请回家中,奉在祖先祠堂,只承望后辈儿孙有这宝物就吃不清。只可惜年深日久,连知道这宝物的人都已经不在,更不知此物如何再现神机。好在宝物上錾刻了一行咒语,虽不能驱遣,只修行这行咒语便可使功力飞升,神通自成。姑娘如今是上蒙天恩,正是与这宝物有缘之人,只消把这咒语学来,每日复念三百,自然得证大道,自避祸凶!”
他说得又快又多,当当当当一大串话,给我震得一愣一愣的,甚至都没怎么听清,一时间只会张口答音,“啊……是啊……”
老头神神秘秘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荷包,“如今这秘宝就在我手,也不指望姑娘耗费金银,只消姑娘略舍一舍人情,好让我在祖师爷前有个交代,支些香油烛火不使我这一门香火断绝,便是姑娘广施仁义了。”
我一看他拿出来了荷包,对焱仙使了个眼色,嘴上答应要拿钱,猛地一发力攥住老头的手腕子,然后喊,“焱仙!按住他!”
焱仙立刻翻身过去把老头往地上一按,装满红纸片的盒子哗啦一声散落一地,伴着老头哎哟哎哟的声音,身上又啪嗒啪嗒掉出几个荷包。
周围闲逛的游客们一看我们这里这么大动静,都扭过头来看我们,并且慢慢地围了过来。
我一把抢过老头手里的荷包,扯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画着没人看得懂的鬼画符。我又捡起另外几个荷包,都是一样的东西。
“啥玩意,还什么祖师爷流传下来的宝贝,祖师爷就给你传个这,没饿死你算你嘴巴利索。”我一边说,又一边去看地上那个盒子里的红纸片,每一张拿起来都是好签,不是万事如意就是事事顺心,“这里面就没坏签啊,你让别人来抽签,里面全放好签,不就抽个开心吗?你到底会不会算命啊?”
老头被焱仙按着,动弹不得,只能哀哀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正吵嚷着,旁边巡逻的卫兵过来了。这里的人对扰乱旅游秩序的事还真敏感,稍微一有动静就有人来管。
卫兵一看,马上就知道什么情况了,对我们说,“二位高人,请把这家伙交给我们处理。我们抓他好久了。您二位要是方便,跟我们一起来一趟衙门吧。”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答应,“没问题。”
两个卫兵把地上的签和荷包都收捡起来,然后押着老头,一路往衙门走。
路上,老头几次想挣脱了开溜,都被焱仙死死摁住,硬是连拖带拽给提溜进了衙门。
县官是个老实干练的中年男人,长相不算难看,就是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一看就知道很久没好好休息了。他看到老头被提溜进来,先是从一桌子的案卷里面抬起头,然后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才问,“怎么回事?”
巡逻卫兵报告,“大人,这是在城里面到处骗人的那个老骗子,被这二位高人拿住了。”
县官忙说,“好,马上把这人押上,前两天报案的那个……叫什么……那个苏姑娘应该还在,去请苏姑娘来。收拾一下,马上开审。”
卫兵得令,马上跑出去传信。师爷把桌上无关的案卷都扒拉开,抱到一边。还有衙役开始收拾公堂,准备连夜开审老头。
这边收拾得差不多了,那边卫兵领着两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一路小跑进来,其中一个进门就大嚷,“那老东西在哪呢!”完全不要风度。
老头跪在地上畏畏缩缩,头都没抬。
小姑娘也是个暴脾气,上去对着老头就是一脚,“你个老东西!还钱!骗了老娘一千金币买你什么空荷包!”
旁边的衙役赶紧把小姑娘拉住,“姑娘,姑娘!别急别急,我们马上公堂审理。”
县官让老头跪好,又给我们拿了几个凳子让座,然后咳嗽一下清清嗓子端正身体,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如今堂下四人状告你犯欺诈罪,诈骗金银,到底如何?从实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