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微微亮,聂焕披着一身宽大的蓑衣静坐在河边,若不是手里还握着一柄鱼竿,几乎要叫人把她认成一堆稻草。她闭着眼睛缓慢地呼吸,感受天地灵气,驳杂的万物之气聚到她口中,又被她缓缓从鼻腔吐出。
她没有将这些气引入体内,只是稍稍地将神识探入其中,然后让它们随着吐气逸散出去。聂焕不打算现在开始修炼,事实上,来到青岗村之后的两年,她都没有照着前世的功法开始修行灵气。而这种早晨钓鱼时的吐纳,也只是简单地用神识探查万物,以期有所感悟罢了。
在她修行的时代,修仙门派里流传着修仙应当趁早的说法,而且是越早越好。
各大门派恨不得门下的弟子传人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三岁炼气,五岁筑基,然后十来岁成金丹方才称得上是潜力无限。当然,十来岁成金丹还是太过了,只是个比方。但是修界确实以修炼宜早为通识。
不过聂清归当时所在的门派势力——云楼,却有不同的认知。不知道从何时起,云楼中人便认为,普通人开始修行的年龄不宜过早,以十一岁到十三岁为佳。以此年龄作为仙途起点,方才能更好地激发潜力。
聂清归曾经在大课上听过授业长老论及此年限的依据:十岁再往下,孩童的经脉骨骼都太脆弱,虽然此时修炼确实能最快炼体引气,但未免会操之过急,损伤筋骨。更甚者会过早地榨取和损害修者的潜力,使得灵根的成长过早止步。再则修者若是年幼,难以领悟经书和功法之意,加之心性不定,有修炼入歧途甚至走火入魔的风险。
而晚于这个年岁,则人体快要成熟,再引气炼体便过于艰难,加之心性已定,若非天生近道,对于天地灵气的感悟便要弱上三分。
只有十一至十三岁,人体经脉大体已成,又正值生长期,有稳固的基底,又可轻易引入灵气淬炼筋骨。而心性虽然未定,但已经通晓道理且能明经悟道,能自主把握修行的尺度。值此少年之时,人与天地的本源联系还未断绝,对于天地自然的感悟也敏锐清澈,正是踏入修行的最佳时机。
而对于年幼的弟子,云楼只派师兄师姐督促其每天打坐感悟天地,使其心性安定,亲近大道。另外便是派授业长老教授文字经书,不求通悟经文法决,但要能识文断字。照长老的说法是,以防日后你们无甚天赋,被撵回去回去当凡人,还能靠写字教书谋个生计,这当然就是说笑了。不过若不能识字,便读不通经书功法,悟不了其中道理。因为读不懂功法而走火入魔的修行者,当年可是比比皆是。
聂清归曾在桐州城的布告栏上见过此间的文字,虽然不晓得现下修界是什么年月,但是这通用文字倒是没有大变,便是有些字体稍微有些变换也能猜出来。是以读书习字这个步骤可以略过不提,她每日的功课便是在晨昏交替之时打坐感悟,顺便钓钓鱼补贴家用,还能加点餐。
此刻她闭着眼睛将神识随着灵气散播开来,方圆三丈的动静都随着神识反馈进她的脑海里,并非是以图像的形式,而是由神识的“触摸”将物体的形状反馈。
她的神识随着下沉的雾气探入水中,有数条游鱼在她洒下谷糠饵料的地方来回游弋,她甚至感受到了鱼嘴开合吐出的微小水流。
于是聂焕轻轻地将挂着蚯蚓的鱼钩缓缓拖动,轻微地抖动鱼竿,作挣扎状,然后一股水流吸入,鱼线一沉,上钩了。那鱼颇大,不算尾巴也有她一臂的长短,分量在四斤左右。不过这鱼在水里的劲道就翻倍,她握住鱼竿站了起来,免得坐在马扎上被这鱼的挣扎劲儿拖得失衡,一头栽下去。
聂焕往后稍微退了两步,接近背后的田地,然后脚下踩实,稍稍拎了拎鱼竿让鱼钩挂实。然后她就顺着鱼的游动慢慢移竿,时不时地又拉回来,再将鱼往自己身边拉近些。如此往返了将近十分钟,那鱼便有些疲了。她这时冷不丁地一拉,鱼被提出水面疯狂地摆动着,它顺着鱼线回荡的弧度就摔进了聂焕背后的地里。等它在地里又跳腾了一阵,聂焕才慢悠悠地插好竿子,去地里将它取下放进鱼篓里,然后她又坐回去一动不动。
待聂焕的早课结束,东方的天空已被旭日映得火红。
她起身清点了鱼篓里的鱼虾,所获颇丰,合在一起约有十斤。她过一过手便晓得这些鱼的分量,篓里有两条大鱼,一条四斤六两,一条两斤半。剩六七条巴掌大的鲫鱼和虾子合在一起也没有那条大的重。她沿着河边的田坎慢悠悠地走,倒也没急着回家。聂焕绕了条岔路,往一户住得离河不远的人家走去,那是这村里面的渔户。
她走到那家人院子门口,这门大开着,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两个半大小子正扎着裤脚收拾今天现捞上来的鱼。这院子小小的,自房屋两侧围了两道竹篱笆出来,合成了一个直径四丈的半圆。地面倒是齐整,院内码着这方特有的青岗石板,这会儿满院子都被水冲过,显出一种深青色。
这夫妇二人见她站在门口,便热情招呼:“唉呀,焕妹子来了,今早上钓了几条啊?有没有大鱼?”
聂焕点头道:“方叔、王婶儿,这里有两条大些的。”她把鱼篓递过去又报了份量。
一个少年凑上去看了看,止不住咂舌道:“聂焕你真厉害,怎么老能钓到大鱼,教教我呗。”王婶儿转过头来呵斥了他两声,那少年只笑嘻嘻地缠住聂焕求她教秘诀。
聂焕也只一笑道:“等你哪天晓得水里面有没有鱼,我再教你。”
她自和那两个少年讲了两句话,这边的两口子也算好了钱,他们拿了两条大鱼,又捡了几条小鱼,聂焕干脆把虾子全当添头送了,折下来一百六十文钱。一半现给,一半等卖完再补上。这几年周国的鱼价一般是二十文到三十文一斤。这两口子拿出去卖大约在二十五文左右,收自然是收得低些。
聂焕懒得日日往市集或者州城里跑,还得支个摊子,便通常把这些鱼卖给这方姓的渔户,这家渔户把大鱼收走,小鱼她就留着自己和李婆婆煮着吃。她隔三差五就有个百十文的进账,在这村子里住了这么久,聂焕颇攒了些银钱。
鱼篓里还躺着三条半死不活的小鲫鱼,鱼这种东西,一旦成了死鱼,煮出来的味道比起现宰的鲜鱼就要差个十万八千里,又死又腥。想到此处,聂焕拎着她的鱼篓是一路小跑回了村尾的李婆婆家。
她挽起衣袖,拿着瓜瓢从石缸里面舀了一大瓢水,来不及洗手洗脚,她便把那一瓢水泼到了放在台阶下的鱼篓里,之后才又打一瓢水清洗脸和手脚。再之后,聂焕从简陋的厨房里摸出一把小臂长的细长刀子来,这是她去年专门托城里的铁匠打的。比起笨重的菜刀,这样的小刀杀鱼刮鳞要来得方便许多。
台阶下晾着个木盆,这是李婆婆专门找出来给她杀鱼用的。聂焕往木盆里打了两瓢水,然后把鱼放进去。这三条可怜鱼儿还不晓得接下来就要一命呜呼了,在水有些少的盆子里蹿来蹿去,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欣喜。
杀了两年的鱼,聂焕已然是修仙者中的宰鱼第一人。
只见她从盆里捞起一条鲫鱼,也不敲鱼头,只把那柄轻细的刀子往鱼头和鱼脊相接处一递,那鲫鱼便猛烈挣扎起来,三秒立扑。接着便是并住食指和中指往鱼鳃里面一扣,那鲜红的鱼鳃便被生扯出来,同那鱼血一起跌落在地上。
之后聂焕斜斜地捏住这小刀的刀片,从尾到头地将鱼鳞刮去。又将鱼翻转过来,小刀在鱼腹划开一道线,顺手掏去,便能将肠肠肚肚一气拉出。她只把鱼鳔摘出来放回那木盆里清洗,接着便翻开鱼腹,用刀片细细刮去黑色的鱼油,再将处理过的鱼放回盆中清洗泡住。如是三次,一刻钟前还活蹦乱跳的三条小鱼便可以下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