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鲫鱼,自然做鲫鱼汤。她从厨房里摸出一小块姜和三五瓣蒜,又从门口那一小片菜地里薅了两颗小葱。姜切片,蒜拍碎,小葱切段,分三份塞入鱼腹中,又往鱼身上抹了些许碎盐腌了半刻钟。然后她涮了涮灶头那口陶锅,开始生火。
干谷草做引,火石引燃之后散散地塞入土灶内,然后填一把带有细碎枝叶的柏枝柴,稍稍将这柴火抬一抬,等谷草将它引燃之后再拉得散些,这火便生了起来。她往锅里加了两瓢水,待到水烧到滚开,将鲫鱼下锅,然后又在阴凉处找到李婆婆前日点的豆腐,切下一块,托在手上,就着手将豆腐打片下入锅中。
她又添了把柴,看灶中明火燃尽,便去后山的地里寻李婆婆回屋吃饭。这时候的日头才将将显出些热度来。
李婆婆背着些杂草回家时,那锅鲫鱼汤还在翻滚。她放下猪草,去碗柜里寻了罐猪油出来,用木勺刮了一层下来,往鲫鱼汤中一搅,那乳白的鱼汤便溢出一种勾人的鲜香。一旁舀粥的聂焕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锅鱼汤。这老人家却道:“下次别把鱼带回来了,要卖就卖完,自己煮鱼费油得很。”
聂焕只笑笑,然后回道:“那下次我看有逮到野兔子,再弄回来吃,前天我在山上看见一只兔子,肥得很。”
李婆婆把那锅鱼汤端起来,走在前面:“卖了卖了,兔子有什么吃头,我不爱吃这东西,年纪大了吃不动。”
这锅鱼汤果真鲜美无比,鲫鱼的鲜香融入了猪油的富足香气又有葱姜蒜的浓郁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致又清淡的复合鲜味。一碗鲫鱼汤下去不光是胃得到了满足,浑身上下都有一股暖洋洋的劲儿。虽然盐味稍淡,但是鲫鱼的鲜甜细嫩被衬托得更甚一筹。
美中不足在于鲫鱼刺多而小,只一条鲫鱼便要挑半天的刺。李婆婆和聂焕各吃了一条之后,剩下那一条便无人问津了。豆腐和汤倒是一干二净。
早饭吃罢,李婆婆继续回地里干活,聂焕虽然吃住与她一处,但因着都是给过钱的,只做房客,不出劳力。偏屋的租子是早说好的,李婆婆起初是包了聂焕的饮食,只是聂焕不愿意白吃白喝欠着人情,每月算租的日子里将伙食钱补上,为此她们还吵过一场。不过聂焕只将钱往那堂屋里一放便不见人影,李婆婆也就随她去了。至于平日里的活计,下地种田,砍柴做饭就全看聂焕乐意。
近两日来农活不忙,聂焕也就不下地,她吃过饭就整备了自己的小弓,背了个竹篓,开始巡山。聂焕在各个山头游荡,检查昨日设下的陷阱有无收获。一上午跑下来,那些设在地里的逮野兔的陷阱被挣坏了两个,只得了一撮兔毛,但是那些山茅草里窝着的野鸡蛋倒是捡了很不少。
晌午时分,日光正盛,她在林中歇凉,伸手解下腰间系的竹筒喝了一口凉水,便听见林中响起咕咕嘀嘀的野鸡叫声。她对这种声音已经十分熟悉,只停下动作侧耳聆听了片刻,便小心地拾起手边的弓箭,往左后方五十步远的一棵繁茂大树下瞄去。那处果真有一雄一雌两只雉鸡正在来回踱步,不知是在求偶还是觅食。
聂焕张弓搭箭,凝神屏息,待到那只色彩斑斓的雄鸡静立的刹那,便松手放箭。那雄鸡被一箭穿颈,却在地上扑腾起来,显得有些血腥,而那雌鸡被惊得飞出林里。聂焕顾不得将死的雄鸡,握着弓追出林去,那雌鸡颇有些惊慌失措之感,扑腾着向山下茂密的草丛里飞去。
她再次引箭,只斜斜地擦了下那雌雉的尾羽。聂焕松手微微握了握手指,只看着那野鸡飞落的轨迹,又搭箭射去,正中它的翅膀,那野鸡长鸣一声,扑腾着落了下去。她便转身跑回歇凉处,背起背篓,又拾起那奄奄一息地雄鸡,顺着长满杂草灌木的斜坡滑了下去。
半刻钟不到,她便擒住了那只因为翅膀受伤,摔得有些跛脚的雌鸡。聂焕薅了把结实的茅草,将那野鸡的翅膀捆住。想到要处理一只死鸡,她便早早下山,算是丰收了。
聂焕赶回家将那死鸡的血迹草草处理了,复又找了根麻绳将那还在挣扎的雌鸡重新栓住。只将它们一齐放入背篓里,找了些芋头叶子盖住,也管不得那活鸡在背篓里惊叫唤。她又从柴房里翻出个小篮子,往下面垫了些谷草,将上午摸到的野鸡蛋一齐放进去,盖了块旧麻布在上面。之后又将自己打理干净,换了身整洁的麻布衣裳,揣了三十文铜钱在荷包里,又将自己的残剑用布裹了塞进怀里。这便背着竹篓挎着篮子往桐州城内去销货。
虽然还只是个孩童,但是聂焕脚程颇快,顶着毒辣的日头,八里路也只走了半个时辰不到。走到城门下,汗水已经把她后背的衣衫都浸透了,她抬起衣袖胡乱抹了把脸。
守城的兵丁已经认得她了,只问道:“又来替你家大人卖野味?”自打方伯带聂焕进了几次城,这些军士便以为她是方伯的孙女,时不时进城帮长辈卖货跑腿。她也顺水推舟不作解释,只时不时给方伯一家送点鱼表示感激。
例行查验了照身帖之后,她便顺顺利利地进了城。虽然桐州城中设有草市,但是聂焕对在大太阳下摆摊并无兴趣。她在卖桂花糖水的摊位上喝了一碗凉水之后,便背着背篓朝城中的酒家走去。
桐州在周国算是个富庶大州,州城中数得着的名店便有四五家。聂焕挨个问去,问到第三家酒楼,这两只野鸡便销了出去,活鸡算钱一百文,死鸡折了三成,再加上十来个鸡子,到手近两百文。
她估摸着时辰已过未时,只觉得饥肠辘辘,便顺势走到这店家大堂里,寻了个偏僻角落,点了个凉菜又要了一碟盐水豆子。盐水豆子先就煮好了,只片刻就送到桌上,聂焕就着凉水慢慢嚼着豆子。先说这酒楼是家有名的正店,给客人们下酒佐餐的助兴节目向来是不缺的。今日又请了说书先生在堂中摆开摊子讲起天南地北的趣闻来,说的是八年前有仙人下凡,于周国国都凤凰京收徒的故事。
聂焕撑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故事她都听了一两年了,起初还为得到修仙界消息有些振奋,现在只觉得这从六年前改到八年前的故事比眼下这碟毛豆还寡淡些。
“却说那三殿下出言不逊,惹怒了仙人。那位剑宗来的仙君剑未出鞘,只一指,这跋扈殿下便被剃了个精光,连半根眉毛都没挂住......”仿佛听不腻一般,堂中的客人便应时喝彩大笑。
可怜这位不知姓名的三殿下已经被剃了八年的眉毛,还得再等两年,剑宗又到凤凰京时,才能被新笑话替换下来。又说到这皇子被剑宗拒之门外,却让个叫花子得了仙缘云云,听得众人是羡慕无比。
那说书人歇了场子,去喝茶水,聂焕的凉菜也端了上来。
剑宗、剑宗,她嚼着香脆的猪耳朵,一边想着是哪个剑宗。自修道者开宗立派起,十个剑修宗门就有八个叫剑宗,剩下两个叫剑派。不同的只是叫天一剑宗、混元剑宗、破邪剑宗又或者飞仙剑宗,总之要是在剑修里面问一句:“道友可是来自剑宗?”能有大半的人点头。也不晓得剑修的想象力为何如此贫乏。
旁人问起来是哪家剑宗,那说书人也说不清楚,只晓得是剑宗,大概也就是听了一耳朵别人传过来的老故事。反正这问题想了两年也没有答案,不如到时候亲自去凤凰京看一看。这样想着,聂焕开始盘算起自己的家当来。
她现在靠着卖鱼和打猎,一旬至少能得个七百钱,还得隔三差五自己出门销货,免得被人猜出来。若是不藏拙,一旬二两银子也是有的。两年下来除去开支攒下的银钱近七十两,桐州离凤凰京不算近也不算远,便是走路去,四个月也差不多能到,七十两银子算得上有余,但是并不宽裕。况且便是两年之后,自己也不过十岁出头,一个小孩子怎么好自己赶路,总得寻个由头找人陪伴或者搭个便车。这就显出在村里安家的不便来了,这时候聂焕反而觉得不如在山里做个野人来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