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修者们普遍觉得,道一真君生而知之,乃是全知之人,他的道法一定是最为精妙完美的,必定不会有缺漏。便是有人不以为然,倒也担心倘若篡改道一之法,会被早已飞升的道一真君降下天罚。
不过聂焕云楼出身,自然对什么天罚论不以为然,他们早就动手改良了不知多少术法,哪里见到有天罚降下?什么“一字不可更改”不过是道一宗为了维护正统地位而宣扬出来的。哪怕是道一宗分裂之后,这种与道一正统论相辅相成的论调也仍然受到诸多宗门的追捧。
柯莳看得有趣,与聂焕主动讨论起来自是不提。而另一边不声不响的李神都突然发难,却是在一个多月后,三人落脚听竹门辖地中的一间客栈之时。彼时柯莳正在听竹门中交流宗门事务,恰巧遇上前来沟通的吴泾师叔,便和对方一同留在听竹门内,而客栈之中只剩聂焕与李神都而已。
“说吧。”李神都靠在椅子上,聂焕跽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整个屋子被她下了禁制,是以除了这两人外,再无人可听见这次密谈。
“不错,我因为一些缘故,知晓从前云楼的秘法,但是我并非是他们的细作,甚至还算得上有仇......罢。”聂焕说到最后,一点犹豫,她和云楼有什么仇呢?只是单单与人有私仇罢了。
“因为一些缘故?”李神都将这一节单独拎了出来,黑色的眼睛注视着聂焕。
聂焕顿了顿,然后道:“你不是说不追究我的秘密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李神都撑着脸看她,只道:“我毕竟是升龙剑宗的门人,你如今显露的东西,让人不可不查啊。”
见聂焕不开腔,李神都又道:“你猜我在无相门遇见了谁?云知隐。”
聂焕闻言一怔,又听她道:“她用了和你一样的剑法。我从前游历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云楼的人,但是用那种云雾剑意的只有你二人,这是为何?”
聂焕不答,李神都便自问自答:“这是云楼嫡传才会的绝学是吗?叫什么?”
“云生十一剑。”聂焕道。
“现在有多少人还会这种剑法?”李神都饶有兴致地问。
“或许五个人罢。”聂焕随口道。
“你是云楼嫡传对否?”李神都道:“现今我听说过的楼主一脉,只有两个人而已,一个云知隐,还有一个——”
“别说!”聂焕突然打断李神都的话,复又强调了一遍:“别说她的名字!”
她终于明白那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聂焕从前不知道吗?不,她只是不往那边去想,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外乎如是。
“也别去想。”聂焕道:“你曾经听过她的名字吗?”
李神都见她反应激烈,摇头笑道:“我虽不曾听过那位楼主的名字,但是看来你和她有仇?”
“不要问。”聂焕一张脸已经又冷又臭,她这副模样当真少见,只说:“有些人的名字,你便只是隔着千山万水念一声,她也能知道你所在之处。而她,你最好脑子里不要去想。”
“你现在没想她?如何过来劝我?”李神都奇道。
“倘若你觉着自己见到了故人,那便离她远些,小心受其牵连,我早为你遮掩过一番。”聂焕蓦地记起那封信上的话,竟然在此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复又对李神都道:“只是你,你最好别和她扯上关系。”
“哼,故弄玄虚。”李神都也拉下脸来,又问:“那位楼主至少两百多年前,云楼现世之时就已经是混元修士。你那时还没出生吧?你和她有什么仇?”
聂焕冷着脸不回答。
“还是说,夺舍?”她从椅子上起来,走到聂焕面前,居高临下道:“果真如此的话,便是我宗也容不下你了。”
“本就是个死胎。”聂焕勉力辩解道。
“哦?那为何你身上没有死气?”李神都追问不止。
聂焕这时却正色道:“别再问了。有些秘密,你追问到底只会招来祸端。”
李神都道:“你以为我不足以自保?”
聂焕仰头看她一眼,倏尔笑起来:“至少也要修到混元吧,你现在这样,谈什么自保?”
李神都有些恼怒,正要说话,却听聂焕道:“你是不是先天不足,无法进阶?”
这下换成李神都面色铁青了,她咬了咬牙,并不言语。聂焕却道:“只是猜测罢了。你灵力强盛,神识也强大,早应当进阶化神了,为何只停在元婴,也不修炼?若说是机缘未够那便是笑话,你又不缺辅助的天材地宝,还是说悟性不足?”
李神都冷声道:“不要拿这事来转移视线!”
“解决的法子应当也是有的,”聂焕充耳不闻,掰着手指算道:“找一具相合的肉身夺舍了去,又或者干脆用天材地宝重塑一具身体。”
聂焕抬眼看她,继而道:“你差什么?我或许能帮你,只要你替我保守秘密。再不然你就杀了我,或者我只能叛出宗门,四海为家了。”
李神都又是一声冷哼,只俯视着蒲团上的聂焕,并不作答。聂焕干脆道:“既然你觉得七纹洗脉草可有可无,那你不打算夺舍对吗?便是重塑身体了,主材是——天心果,又或者那位吴山君的兽丹可以一用?”
“只是拟出一个元神罢了,不需要重塑。”李神都坐了回去,却见聂焕摇头道:“这种先天不足,一阶比一阶难,倘若不重塑身体,你便是得了天心果,那也是一个大境界就得加一个。而到了分神,出了本身需要的天心果之外,化身也需要备三个。”
李神都看着她,并不接话。聂焕继续道:“那便只有吴山君的兽丹,可以一用了,将兽丹养在身体里,代替元神,它自己便能成长。不像天心果,终究是死物。”
聂焕最后道:“恰巧,兽丹的线索,我倒是知晓一二。”甚至早在密室之中的记忆里,见过那个万兽血池了。
李神都撑着额头思索了一阵,最后烦躁地“啧”了一声,道:“说这么多做甚?爽快讲了你那秘密会死吗?”
“会。”聂焕点头。
李神都一时气结,平复了许久才道:“不需要你帮我,但是你得做我徒弟,我虽然信你,但是不能不替宗门看着你。”
聂焕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后不太情愿地点头:“好罢。”
李神都见她这副样子,衣袖一甩,便要发作,却见聂焕又将那个青木匣子递过来。
“什么东西?”李神都又问一遍。
“那石室里所得的,一片叶子。”聂焕答道。
“说来你又是怎么打开石室的?”李神都问。
“那曲子我早就知道,但是对于石室的事情实在是一无所知。”她倒也没把信的事情一股脑地抖露出来。只说自己与柯莳各得了一道意,没错,聂焕本以为那千重水是一种事物,但这宝贝只能存储在灵台之内,她也是前不久尝试用千重水冶炼器物时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道十分复杂的水意。
聂焕说的是真也好,是假也罢,横竖李神都是撬不开她的嘴,便也没多问,只是接过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果真是一片翠绿的叶子,散发着一股令人神思清明的清苦味道。
李神都又对着盒子看了看,上面写着“口服”二字。她也不疑,拿起叶子又闻了闻,便含入口中。岂料这叶子在她嘴里瞬间融化,化作一种奇苦无比的气味。李神都几乎要被这种苦意冲击到昏厥,但是神识却始终清醒,以至于她避都没能避开。
聂焕见她瞬间把脸皱成一团,继而灵力有些失控,连神识都不断外放,以为这叶子有蹊跷,便上前去助李神都。结果李神都只是一把扫开她,继而用袖子遮住脸,她好似要说些什么,张口却是一阵干呕。待到一柱香的时间过去,那种难以描述的苦味才散去,而李神都蜷在地上,在新徒弟面前颜面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