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便是到了你跟前，也不过是给你扬名天下作垫脚石罢了。”聂焕调笑道：“他当年比我境界高，尚且不如我。我自称一句剑术甩开他八条街是实打实的，我甩开他八条街，甩开你三条街，那他还输你五条街呢。”

“什么八条街五条街，我说正经的！”柯莳伸手拍她一下。

“我当然是认真的，柯莳，如今宗门上下，抛开小师叔祖不谈，天资超过你的只有一人，便是还在闭关的那位浮河真君。他老人家号称耗尽宗门才气，你虽然稍逊一分，指不定自你之后，升龙剑宗又得花个两三代，才能大补回来呢。”

“别胡说。”柯莳正在着手筛选修仙好苗子的事情，根本听不得这个，赶紧让聂焕住了口。

聂焕又道：“他天份并不比你强，听闻修为也只与你在伯仲之间。论剑术，他师父是谢知意，而你的剑术则是我启蒙的，勉强再加上个李神都好了。以我二人的剑术要是还不如谢知意教得好，不如就此解剑下山，种红薯去罢。”

柯莳听得好笑，心中宽慰许多，又听聂焕道：“所以不必担心，东洲大比，你必定能拔得头筹。”

“若是我输了呢？”柯莳又问。

“那你就下山挖红薯去，不许再来云归崖了。”

“？”

被聂焕这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劝慰之后，柯莳果然自信许多，心思也活泛起来：“此去大比，本就是为了扬名。聂焕，以你的剑道资质，无论如何也是能够脱颖而出的，当真不参加筑基期的赛事吗？”

“扬名立万是你们的事，我不过是个庸才，庸才做好庸才的事，足矣。”聂焕将水剑凝回长剑的形态，再次挂回腰间。

“聂焕，你心中当真不会有不平之处吗？”柯莳蹙眉看她，乌乌还未收回鞘中。

“此言何解？”聂焕抄手倚在游廊的立柱上。

“你从前说过的，你和云楼有仇。”

她长叹一声，垂目看着池中游动的锦鲤，最终无奈应道：“是有仇。有仇便要报么？”

聂焕的脸沉入阴影之中，叫柯莳看不懂她的神情，便只能凭着本心回应：“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是么？”聂焕沉默良久，再次开口道：“倘使一个凡人，面前有一座高山，凡人将自己撞得粉身碎骨，这座山却纹丝不动，那为何还要去撞它呢？绕道而行，不失为明智之举。”

“柯莳，如若我此生为复仇而活，这样洗手作羹汤的日子是决计不会有的。”聂焕看着她：“你何必替我不平呢？我已经不在乎她了。”

这话一出，柯莳还没张口，乌乌剑身的幽蓝陨火骤然暴涨，张牙舞爪地几乎有些失控。聂焕上前伸手将乌乌取走，顷刻间便被火焰卷入其中。

光芒之下，柯莳只能隐约看清聂焕盘坐在陨火之中，将乌乌抱在怀里，而那外层的蓝焰竟然化作一张模糊不清的女人的脸，这张脸无声地嘶鸣着，那失了双目的眼眶之中正不住地落下泪来，滴落在地上的火焰经久不息。柯莳担忧聂焕的安危，正要上前，便被陨火化成的人脸逼了回来，忽然火中有清越的剑鸣声响起，接着便有人弹剑而歌，歌曰——

并蒂芙蕖两无猜，曾许死生共白头。

千载不改池中月，百代人心似水流。

可怜前尘恩仇义，八百年来梦悠悠。

一朝春去花斩尽，提笔欲叹意已休。

......

凡三遍，大火渐熄，只余一张人面与聂焕相对，呜咽之声不绝于耳。聂焕朝她伸手，那幽火人面自她指尖迅速缠绕，直将聂焕的脖颈勒住，继而化作狰狞大口，朝她咆哮不止。聂焕面色平静，对她道：“天陨、聂清归......在她身上废了千年时光，如今还不肯放过自己吗？”

人面闻言，不住流泪。

“忘了罢，回到剑中去。”聂焕耐心等了一阵，人面不肯，被她一把抓住，塞回了剑中。她将左手掌自剑刃上划过，以淋漓鲜血覆盖剑身，作为祭祀，低声念叨祭祝的咒言，然后对柯莳道：“来，握住剑刃。”

柯莳照做，手掌自然也被划开，血液迅速将聂焕的痕迹吞噬覆盖。长剑哀鸣三声后，柯莳的神魂印记烙印在乌乌的剑灵之上，彻底淹没了天陨的存在。

“乌乌，柯莳才是你的主人。”聂焕松了手，眼见着柯莳炼化了本命剑，剑身上跳跃的火光转化为明亮的淡紫色，与柯莳的气息融为一体。

柯莳珍而重之地将乌乌收回鞘中，又问聂焕：“那你平生志向何在？有什么心愿要实现吗？”

聂焕扯过绑手的布带，仔细包扎着伤口，回答道：“我这柄剑既然已经送给你，那你就是它的主人，至于要怎么使用它，柯莳，那是你的事情。我当然还是希望你能够去追求剑道的极致，但若是你的本心并不在此处，也不必勉强自己。至于我，假如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做个凡人也当是自在的。”

“若是不能呢？”柯莳注视着她。

“若是不能，那就应当仔细地磨剑，将自己的剑磨得锋利无比，然后静静等待。等待山朝我撞过来时，一剑将它劈作两半。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柯莳便打住了，不再纠缠不休惹人厌烦。她顾左右而言他：“聂焕，你之前说好地教我洗澡泡菜呢？”

聂焕显然没料到她忽然提起这一茬，张口便要说，这东西的配方不是满大街都是么？话到嘴边，又反应过来明白柯莳只是想找个台阶下，于是走近两步，抬手揉了揉柯莳的脑袋：“那你东洲大比夺魁，我就把这方子送你作贺礼，怎么样？”

“哼，小气。”柯莳面色微红，欣然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