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焕、聂清玄二人以及云楼的关系,柯莳并未来得及再多作推敲,因着隔日东洲大比便正式开始,柯莳不得不清点行装,随时候命。竖日卯时,包括外洲修士、散修在内的四十三支队伍齐聚海上的断浪台,东莱剑宗宗主吕闻潮端坐观赛高台的主位,东洲各宗长老分坐两侧,静待吕闻潮宣告。
开场是吕闻潮以火石点燃香烛,插在祭坛之上,而后有道童九列奏乐唱词,祭拜道一真君,断浪台上众人皆是肃穆庄重,潜心祈祷。这位东莱剑宗的宗主作完仪式之后,为修士们讲明规则:“本次大比分为两试,初试地点在神都秘境,终试则在这断浪台之上。规则颇为简单,初试须各宗参赛的道友们全数进入神都秘境,从秘境中取得一道玉令,待到秘境关闭之时持玉令平安出境即可,神都秘境将开启六个月,请诸位道友把控好时间。六个月后,携玉令平安离开神都秘境的道友们即可参与终试,终试为分境界一对一的对决赛。各境界前五人,可凭借玉令进入东莱剑宗的落星湖,观阅一册道一秘卷。前三人还可获得东洲各宗提供的天材地宝。秘境开启在即,诸位可有疑问?”
“吕掌门这规矩说得太笼统了,能不能讲得仔细明白些?”一位面上刺着大片红纹,宛若鬼面的化神修士坐在台上问,这人带着些许南洲口音。
“何为仔细明白?还望朱神道友详解。”吕闻潮道。
那叫做朱神的南洲修士显然有些不耐烦,只道:“弟子们进入秘境后该遵照何种规矩行事?是要按你们的东洲规矩,什么不得伤害同门道友,还是按我们南洲的规矩?死伤怎么算?半途中不想干了能不能退出?还有你说的玉令,那玉令长得什么样儿?长宽几寸?在何处可寻得?这些东西都没说明白。”
吕闻潮捻须一笑,耐心与他分说:“入了神都秘境,便不是东南西北的规矩,而是神都秘境的规矩。秘境之中,百无禁忌。自然,死伤不论。秘境一旦开启,除非六月之后,否则无人能出,其中的因果造化皆在个人。至于玉令,众位道友见了便知,无须吕某人赘述。”
“死伤不论?”他们这番对话实则是说给台下参赛之人听的,听到死伤不论一句,便有散修惊疑不定,最后一个修为精深的元婴修士朝台上问道:“若我们散修杀伤了东洲修士,也不追究?”
“这是自然,东洲十六宗早有誓约,无论如何,秘境之外不追究秘境内的事。不分东洲外域、宗门散修,一视同仁。”吕闻潮言毕,忽地转头看向右侧第三、四位的二人:“不知云楼的道友们意下如何啊?”
这一男一女便是代云楼之主前来观礼的混元境修士云笈还有摘星阁阁主谢楹花。云笈和煦一笑,颔首道:“如东洲十六宗之誓约,云楼不追究秘境内的死伤争斗。”
谢楹花却道:“虽然各宗只以元婴为上限,限制修为入境。然神都秘境之中情形莫测,我等怎么知晓其中会不会有参赛修士以外的人或非人?”
“人是没有的,非人嘛,虽有,但却是秘境之中天成的造物,只遵循秘境的法则,不听调也不听宣。既非我东莱剑宗爪牙,更与东洲别宗无关。谢道友大可放心,我吕闻潮可对道一真君起誓。”
谢楹花妩媚的脸上显出些讥讽:“欺天之法比比皆是,我们云楼不要吕宗主的道誓,只想亲眼目睹秘境中的情况。”
“神都秘境与世隔绝,除照天镜外,并无法门法器可见其中真容。”吕闻潮仍然耐心。
“难道贵宗不曾寻小缘宗借照天镜一用?”谢楹花不依不饶。
“不瞒谢道友与云道友,东莱与其他宗门确实向小缘宗请求借用照天镜,然而照天镜毕竟为道一真君法器,更兼小缘宗掌门信物。小缘宗的道友们无论如何是不肯外借的。”他说着,面带微笑朝小缘宗的长老们致意。聂婉神色淡然,略微点头回敬,而另一位霍姓长老则面色一僵,半尴不尬地笑了笑,而后迅速垮下脸来。小缘宗由来与东莱剑宗不对付,这次东莱求借照天镜,他们并未直接拒绝,而是阴阳怪气回信一封:“若要借照天镜一用,除非吕掌门以水云袍为典质,方可对等。”这种回复只能说是意料之中,东莱剑宗与其他几个提议的宗门便也歇了这个心思。
谢楹花还要发难,云笈却压下她的话,接道:“既然如此,那便免了这些麻烦罢,我自然信得过吕掌门和东洲诸位同道。”
谢楹花恶狠狠地瞪了云笈一眼,袖中飞出一丝红线,朝云笈而去。云笈折扇一展,轻飘飘挡下,余光瞄她一眼,将谢楹花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吕闻潮见他二人的小动作立时止住,也就懒得去管云楼内斗。绣着云纹的右手袖袍一挥,天降细雨,为台下众人赐福。而左手拔出腰间的长剑直指苍天:“道一在上,天日昭昭,秘境之中,百无禁忌。东洲十六宗,南洲三宗,云楼一派皆明此誓。”一道金雷自旋转的云层中径直落到吕闻潮剑上,宛若一道斩开天地的剑痕,轰隆炸响之后,吕闻潮持剑一挥,天与海竟被劈作两半,海水沸腾似地朝两边退散,那中间的缝隙逐渐扩大,断浪台上的众人得以窥见另一番天地。
“东洲大比自今日辰时正刻始,六月之后,秘境再开,诸位道友们莫要忘了时间,请吧。”
台上众人御舟而起,朝那道缝隙飞去。升龙剑宗的飞舟由赵芝驱使,排在中游。这狭窄的缝隙仅容一舟同行,长达数十里。柯莳立在船尾朝缝隙两壁望去,只见一片朦胧混沌的灰色,被吕闻潮的剑气阻隔。那灰气不停地扭转变换,好似活物,将要挣脱而出,被剑气冲散后又自两面朝飞舟挤压过来,几个修为底下又兼之胆小的筑基修士面色煞白,不住地冒冷汗,还有的干脆就闭眼不看,作潜心修炼状。
四十来艘飞舟排着长列飞了一炷香的时间,才从这缝隙中穿过,直至最后那队中州散修进入秘境,背后的缝隙缓缓闭合,若非半年之后,谁也出不去这秘境,是以众人的气氛陡然一变,各自戒备起来,不与别队靠近。
“这里,便是神都秘境?”丁一望着天空无边的紫霞,其间繁星闪烁,美不胜收,发出了感叹似的问句。
冯道周有些胆小,此前一直双眼紧闭,听了丁一这句话才敢睁眼。他来不及欣赏此间胜景,先从纳物囊中掏出了计算方位的轮/盘,随手一算,诸天星辰与外界方位一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李神都站在船头远眺,正前方不知多远的云雾之中,有好似水墨画就的高山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熟悉感。她略略蹙眉,虽然师父言之凿凿地说是在神都秘境之中捡到了她,可或许是因为她当年还在襁褓之中,对神都秘境从无记忆。是以她本人其实对师父的说法也存有些许的不信任,或许真是老头子吹牛罢了。可一进神都秘境,虽然还是全然没有什么印象,却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感觉萦绕在心头,真是令人厌烦。
她看了看熟悉感最为强烈的远山,正欲动作,忽地觉察到右掌中多了点东西。李神都悚然一惊,用灵力将那物什裹住,不动声色地翻掌一瞧,却是块二寸有余的紫色玉令牌。其上有荧光微闪,却无字也无画。这便是吕闻潮所说的玉令?怎会突然出现在自己掌中?
李神都难得疑惑,却不着痕迹,小施一记封印,将此物藏回袖中。众人或抬首观天,或极目远眺,赵芝小心地御着飞舟随着大流继续前行。云下是无边的草原,这六百多人又行了片刻,忽然见脚下升起一座小山,其间有点点炊烟悠悠地飞到云端。飞在前排的万象宗修士先行降落,而后面的人便也缀在后头,跟着要打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