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宗的弟子与小缘宗的弟子显然是动了真格,二人各自祭出压箱底的法宝掐着法决对轰起来,地面轰然震动,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而天一宗的金丹修士抢先一步发动,身后窜出一尊狰狞的魔像,一掌拍向大地,那震动猝然止住,四周寂然无声,倏尔传出极轻微的“咔嚓”声,接着干燥的大地如同蛛网般碎裂,无数尖锐的树枝从地下弹射出来,长矛一般将魔像钉穿,扬在半空中。天一宗弟子双眼赤红发了狂,紧接着喷出一口精血,血气散为血雾将魔像层层裹住。而后魔像发出尖锐的嘶鸣,五官四肢都开始混乱地膨大扭曲,最后成为一头四手三足的怪物。这怪物发出摄人心魄的长鸣,疯狂挣扎着,扯出了扎在体内的树枝,其上缠绕着乱七八糟的内脏,恶心至极。
魔像跃动起来,看似笨重竟能弹跳至数十丈高。它自天而降,口器张开到极致,朝地上的小缘宗弟子喷出一口紫黑的火焰,小缘宗弟子闪避得及时,而不远处的村落早已被二人碾为齑粉。
柯莳御剑在远处观战,昏昏沉沉地生出一个念头——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们来神都秘境不是为了......
“阿莳,回来吃饭了。”女人的喊话如同一道铃音,将柯莳猛然惊醒,她醒过神来朝着声音主人望去,是她的娘亲。
“看什么呢?这样入迷。”女人脸上是慈爱的笑容。
“娘亲,我在看......\"在看什么呢?柯莳忽然有些忘了,她站在青灰色的墙角,又转过头去,原来是一黑一黄两只花猫儿在打架呢。柯莳于是回答:“狸子在打架。”
听了柯莳的话,她上前两步看了看,惊呼一声:“哎呀,打得这么厉害,血呼啦差的,阿莳别看了,晚上要做噩梦的。”她一把将柯莳搂起来,抱在怀中,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再看猫儿打架。柯莳不安分地在黑暗里眨了眨眼,透过指缝偷窥了最后一眼,黑黄两猫的架已然分出了胜负,那黄猫奄奄一息,被开膛破肚,黑猫急不可耐地凑上前去,大口大口地撕咬起它的内脏,吃得满脸是血。
柯莳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到了饭桌上,柯莳坐在四方桌的下方,左手边是她的娘亲,右手边是她爹的小妾,她应当叫二娘,当面正对着她爹。柯莳的爹是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脸色常年难看,因此眉心有一道竖纹。他见着柯莳呆呆地捧着碗,并不动作,于是训斥道:“怎么摆出这副样子?今日的饭菜不合你大小姐的意?”
柯莳抬头看着他,并不说话,这张脸看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又好像不是。
她爹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将筷子一把拍在桌上,吼道:“我在和你说话!”
她娘急忙拉住她爹的袖子,替柯莳辩解道:“阿莳今日做了噩梦魇住了,当心吓着她,把魂儿吓跑了可有你哭的。”
柯莳又跟着声音看了一眼她娘,仍然是那副慈爱的模样,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不同。她于是又转眼看了看二娘,平平无奇的一张黄脸罢了。
她不言不语也不吃饭,桌上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就消停了,仆人们收拾了桌子,她娘就起身拉着柯莳往闺房里走:“让丫头们替你梳洗打扮一番,下午鹤洲的王公子要登门拜访呢。”
柯莳突然便想起来,她爹娘给她寻了一门亲事,那人是鹤洲州牧的儿子,姓王。两家让媒人互传了生辰八字,又各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今日那好女婿便要上门来同她见上一面。
“娘,我才十岁。”柯莳看着自己小小的手,下意识地拿出了说辞:“王公子都三十好几了,同我爹一般年纪。”
“可别这么说,年纪大的才会疼人呢。”
“怎么个疼法儿?早早死了老婆,也算会疼人?”
“只怪那王夫人没福气,不像我们阿莳,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给人做小老婆算哪门子福气?!”柯莳被这番话惹得发了脾气,她只觉得恶心,奋力甩开了娘亲的手,朝院子里跑去了。
“去跟着小姐,未时之前替小姐打扮好。”柯莳的娘亲也不生气,随口吩咐道。
“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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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样打扮之后当真是好看得很。”柯莳坐在铜镜前,冷着脸学木头人,任由丫鬟摆弄她的长发。
镜中的柯莳仍是孩童的脸庞,被人糊了一层极白的粉,又描了眉,涂了鲜红的口脂,看上去诡异至极,简直和那传闻中的鬼童子一般骇人。而丫鬟视若无睹,继续喋喋不休夸赞道:“小姐这样美丽,王公子一定喜欢。”
“那可真是恶心,我不要他喜欢。”柯莳扭身拍开她的手。丫鬟手中的簪子被甩开去,她躬身捡了起来,又换了一副腔调:“阿莳,柯家再是富甲一方,你也不过是商人子。那王公子可是鹤洲州牧的儿子,又是我们鹭洲州牧的表亲。这门亲事乃是高攀,你若是嫁过去,从此是享不尽的富贵,连带着我们也沾着光呢。”
柯莳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丫鬟变成了她二娘那张黄脸。柯莳并不接她的话,反问:“怎么是你来说这话?”
“不当是我说吗?”二娘对她笑了笑,眼角上挑了些,眉心长出竖纹,声音低沉严肃起来:“柯莳,我从前疏于管教,教你娘把你养成了这副无法无天的性子,但你如今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平日里行止规矩必须学起来,不要让王公子觉得我柯家教不好女儿。”
“爹,你若是这么喜爱那王公子,正巧他年纪与你仿佛,不如你去嫁给他,做一做州牧的好儿媳怎么样?”
“你!”柯莳的爹气急败坏,再也端不住那副严肃面孔,扬起手要扇她一巴掌,教训这个没有规矩的逆女。柯莳只是对着铜镜的影子,轻飘飘侧头闪过,而后从后脑勺拔出簪子,朝他的手掌上一戳,男人的手便被她钉在了梳妆台上。柯莳打了个哈欠,又有些昏昏欲睡,她躺回床上小睡了一觉,醒来只觉得脸被压着有些疼,揉了揉惺忪睡眼,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原来她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扉睡着了。
天色已晚,屋内却被烛光照得通明,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那长得像山羊的干瘦男人坐在主席,大着舌头给她爹灌酒,毫无行状地拎起酒壶朝自己口中狂倒,浑浊的酒水顺着他的山羊胡子一路流过,将衣衫浸出深色。陪酒的人大声地喧嚷着一些可笑的恭维之词,山羊胡子则喊道:“你家得出五万两嫁妆,不然可是进不了王家的门儿!”
她爹已然酩酊大醉,连连点头,口中称是。一群醉鬼吵闹个不歇气,柯莳捂住耳朵冷眼瞧着。那醉醺醺的王公子与她对上视线,干瘦的长脸上挂着猥琐的笑,晃晃悠悠地朝她走来。未等他近身,柯莳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长剑,她只随手将剑尖往前一递,这山羊胡子就被她捅了个透心凉,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嘟囔,化作了一滩黏菌。
这一剑快意极了,柯莳瞬间只觉胸中垒块尽疏,那种回家之后的古怪感觉也消失了,她微笑着拎着剑,缓步走进厅堂,将还在狂饮烂醉的人悉数斩首,她爹的首级也在柯莳的掌中化为一滩黏液,很快便消失干净。
屋内的活物清理干净后,柯莳烦躁地原地转了两圈,见房门大开,于是拖着长剑朝屋外走去,正巧看见她娘和一干丫鬟站在门外,柯莳的娘仍然是那副慈爱的模样,哄道:“阿莳若是不喜欢王公子,我们就换一家,总有你看得上的。”
柯莳不安地低吼两声,警惕的注视着她。女人张开双臂,温声细语道:“阿莳,到娘亲怀里来。”
柯莳歪着头又打量了她片刻,最后慢慢走过去,试探性地走到她面前,然后把脑袋靠在她肩上。娘亲搂住她,轻轻拍着柯莳的后背:“阿莳今日玩得太起兴了些,头发都乱了,快将发带递给娘亲。”
于是柯莳依偎在她怀抱里,顺从地将右手的长剑递到女人的手上,乌乌化作一条雪白的绸带,被三两下系到柯莳的脑后,柯莳抓着她的衣襟不肯撒手,又变回了稚童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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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子可是痴恋小姐,小姐好生无情啊。”丫鬟一边打扫着地上的黏菌,一边嘀嘀咕咕替这位“李公子”抱不平。柯莳的眼中赤色还未完全退却,瞪了她一眼,吓得这小丫鬟连连退步。
“我儿今年已是二八年华,再不出阁怕是要成老姑娘咯。”柯莳的娘仍是那副慈爱笑容,只是眼角生出几条很是明显的细纹。
“哼。”柯莳的爹瞪她一眼,惯例训斥道:“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不合心意,以后只能出家去做个姑子!”
一旁的二娘黄着一张脸,忽然道:“说不得是有心上人了,只是我们没挑对。”
“阿莳,你告诉娘亲,有还是没有?若是个良家子,我们便也不多求什么了。”
“有。”柯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