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说,好半天,闵炎凉才喘大一口气,望着帐顶平复道:“人生劳役,至于如此!岂不闻《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自古皆以浮生此梦,而今我亦以一梦托之,你若情志难寄,不愿,后悔,救爹出拔不得,我、别无他法。不如……咱们就、就此一断,从今往后真井水不犯河水,江河各流吧?”说着一起身,下了床,抱起衣物还是要走。
“闵炎凉,你不要呆!”方懿圆自认自己哪句说个“悔”字了?大半夜的又想躲?忙掀被坐起身,冲口先声夺人道:“想和我方懿圆撇清干系,现在由得你?回来!睡下!”
“我……”时下,看着方懿圆于绛烛光消中霞衣骨腻,秀发如泻,发起火来都一副楚楚动人平添了几分韵致的样子,闵炎凉确实由不得自己的,直将手里的衣衫往地上重重的一掷,“我就睡不下!”
“你——”方懿圆檀口欲再开,只觉身子扑地往后一倒,随即便被闵炎凉一个急切近身,兽伏于耳边私心忒忒道:“懿儿,我,我不能……不想你……”说着呆呆地抬起头,眼迷心荡地看着方懿圆,枉自煎熬的同时又不忘尊重着她。
对上她一双满含情欲的眼,方懿圆当下当然什么都明白了。见她这回引以为戒,迟迟都苦撑着如如不动,方懿圆转睫一泓秋水释前嫌一笑,粉颈轻起,主动贴唇吻了她一下,分开后目光灼灼、巧音芳韵:“傻子,我不都说了嘛,别呆。”于是闵炎凉欣然上前。
翌日,晨光微熹,方懿圆靡靡悠悠地睁开眼,却不想映入眼帘的便是不陌如往——只见青丝铺枕的另一侧空空如也,再一探余温,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于是敛容披衣下床,四处走动着看了看。
“你,你怎么又跟这坐着?”好歹见着闵炎凉这回没一完事后就对自己避之不及了,但看着她光着身子没个臊的又同昨夜一样,如出一辙地坐在条案上,呼来唤去的也不理自己,方懿圆愕然地过去推了推,“快醒醒,醒醒,别做白日梦了……”
“啊!爹——!爹——!”猝然,就见闵炎凉冒一头恶汗地高呼着从床上惊坐了起来。定定神后,看着原是桃李在一旁摇唤伺候,不觉幡然醒悟失声道:“当时不晓身外身,今日方知梦中梦。”
“你啊,还好二少奶奶昨儿到得及时,让元阿吉破门进去捞了你出来。不然你和衣睡得那么死沉,今儿何止发噩梦出一通汗就了了的,那可不得整个身子都得跟个浮尸般泡发了?”见她整睡了一天一夜,桃李搓着帕子为她揩着汗道。
那这身衣裳自也是方懿圆帮着换的了,闵炎凉搴起衣襟顺道抹了把汗,正庆幸昨夜只是一场悲欢一场梦时,就冥冥听到隔墙外有贵叔瓮声瓮气哽哽咽咽的声音:“二少奶奶,老爷……老爷半月前就于牢里自绝了的事,昨儿夜里骨殖好歹都托京号的伙计送了回来,按您和两位太太的意思,现就葬在城郊外,不远不近,三十里的高阜处。咱,咱还要不要告诉二少爷趁天黑的去坟头儿磕一个啊?再怎么说‘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二少爷,二少爷可是老爷在世的唯一血脉呀?”
“不可!”方懿圆隐伤果决道,“老爷这么做不就是为了保护在世的唯一血脉嘛。能让咱们收尸下葬,说白了,就是想引二少爷出洞。若二少爷此时要真去磕一个了,搞不好,咱们府上立马就得完!我虽口头有意放她走,可那也是吃定她性子量她不敢走。先给个甜枣儿哄抬哄抬她,等她慢慢想清楚了,熬得住了,不闹腾了,便自觉没趣,没再那个心思了……”
“是。还是二少奶奶以退为进,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贵叔诚然钦伏道。
“欸欸——你上哪儿去?给我回来!二少奶奶这么做自有二少奶奶的道理!”
外间,俩人正说说谈谈着,方懿圆的视线中就闪过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鞋也未穿,被桃李强拖硬拽着往回拉,却又力微拉不过硬被从房里带出来的疯人。细看下,这不是闵炎凉又是谁!嘴里还一口一个“骗子”地喇喇叫!
“你们,你们都厉害!一个个的都瞒着我!都真当我是个死人了!骗子!都是骗子!”说着,闵炎凉当厅一指一个地来到方懿圆跟前,停下,早在眼眶中打转的热泪唰一下如泉喷涌,指头亦然颤指着方懿圆相视着叫喇道:“其中,你!你最厉害!不光梦里骗我,现在,更是连爹的坟头儿都不让我见!娘说得没错,最毒妇人心,她狠!你也狠!”一撇开桃李紧拽着自己胳膊的手就要奔着往外走,不料竟被方懿圆一拉余袖回来,冷目着“啪!”一巴掌狠掴了下去,也不怕当着众人的面道:“闵炎凉,你就不是个男人!我方懿圆真是看错了你!”
一句话,隐隐已如梦寐。其间荣瘁悲喜,得失聚散,彼死此生,投形换壳,如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