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下来,下工的社员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走去。
李抗战背着双手,腰杆挺直,大跨步回到家。
进门还没一分钟就被方桂枝口中说的话吓了一跳。
“崔图地女儿啊,我记得她被推荐去工农大学了?”
在崔桃本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就收到消息了。
李抗战作为鸿梧公社的会计,工农大学推荐信名额下到公社,分给下面每个大队应有的名额后,公社剩余两个名额,按照县教育局的要求,公社会推荐六个人选去参加入学考试。
也因为县政府和教育局搞得考试这一出,公社推荐名额原则是优先成绩优秀的高中毕业生。
公社内部一般是开会推举名额,他还投了崔桃一票,当天崔桃以高票当选。
李抗战其实知道他家儿子对崔桃有点想法,当天回到家后就隐晦地提及了一下,让他趁早断了这个想法。
方桂枝刚才旁敲侧击地从李念那了解了一些大概,闻言立马翻了个白眼。
“被何平花那个女人给拦了,没让去考试。”
她一直都知道何平花很蠢,没想到能蠢到这个地步,毁了自家女儿的前程,女儿不恨上她才怪。
李抗战拿手指敲了敲桌子,这事他真没想到,崔桃连考试都没能去。
大多数人都知道崔桃聪明,当年可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的高中,就是亏在现在的社会不太重视读书。
李抗战沉思了半响,才对着方桂枝吩咐道:“这样吧,你找个媒人先去崔图地家那边透个口风,听听他们的想法?我们再决定我们下步计划。”
方桂枝面上满是犹豫,她知道崔桃是个好孩子,可她自家孩子自己知道,她觉得李念和崔桃真的不适合。
“真要去啊?”
李抗战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崔桃会怎么处理这件事?要是在家大闹一场,依着崔图地和何平花的性子,她应该在家待不长了。”
想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李抗战可惜地叹息一声。
方桂枝转念一想也是,崔桃和李念是一年生的,她最近都在着急李念的婚事,何平花那个女人对崔桃肯定会更加着急。
一想到这里,方桂枝就叹了口气,这世道对女人太难了啊。
李念听见他爹回来了,兴奋的从房间跑出来站在他娘身边,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方桂枝看他那副样子,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抗战敲了敲桌子,呵斥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站没站相的。”
李念脸上的笑容立马一收,双腿并拢,双手自然下垂,站的笔直,这才让李抗战有些满意。
“今天为什么没去执勤?”李念高中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外面瞎溜达,也不上工。
就算家里养得起他,李抗战也看不惯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把他弄到民兵队去执勤。
李念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李抗战老调重谈地说了李念一顿。
直到方桂枝把饭菜端了出来,李抗战才停止了说教。
*
崔桃到家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
他们现在应该都在上工。
她拖着有些麻木的身体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直直地盯着屋顶,眼泪又从脸颊两边滑落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可能过了很久,院里响起了说话声,到下工时间,她爹娘哥嫂都回来了。
胡翠在嚷嚷着累,何平花话就没停过。
崔桃现在一听见何平花的声音,就恨得不行。
她想立马冲到院子里大声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可想起早上她娘在门口说的那几个理由,她实在接受不了。
想到这里,崔桃感觉到疲倦感袭来,她知道的,就算是去和她娘争执,质问,得到的回应怎么都不可能是她想要听到的。
何平花回家抱怨了半天,崔树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娘,饿死我了,干一天活回来连饭都吃不上。”
何平花让胡翠先去灶房把火生起来,她没看到崔桃,试探地推开崔桃房门,想看看她有没有回家。
发现房门从里面拴上了,她就知道崔桃回家了。
立马大力拍着房门,“出来做饭,我们上工干了一天的活,你倒好,只知道你的读书,大学,一天就知道待在家里什么事情都不干。”
越说越不满,她以为崔桃考不了试,就会尽快回来。
就没有提前回来做饭,没想到回来看见还是冷锅冷灶的,干了一天活还要被儿子和孩他爹埋怨。
没有听见房间里面的动静,何平花怀疑,“难道是还没回家。”
大力推了几下,正准备离开,破旧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屋里很黑,何平花借着小窗户透过来的傍晚淡淡的光亮,隐约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型,快步上前用力一推。
“和你说话呢?啊,是不是不想在家待了,不想待就赶紧滚出去。”
一天天的,上工回来累得不行。她什么没干,还敢给她脸色看了。
崔桃翻身坐了起来,直直盯着何平花,眼神复杂,冷意与恨意夹杂。
院子里有烛光闪了一下,何平花刚好看到她的眼神,顿时吓了一跳,随即反应更加大了。
声音提高了一倍,“你还敢这么看我,我告诉你,我是你娘,我生你养你,你就要听我的。啊,我让你看我,”上手要去推搡她。
崔桃屋里这么大的动静,院子里坐着的人都听见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动弹。
只胡翠身体朝着崔桃房间的方向倾斜,津津有味的听着,砸砸嘴巴,眼里满是兴味。
崔桃房间里,崔桃只是牢牢地盯着何平花,紧抿着嘴唇,就是一句话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