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光是上古异兽的肥遗,光是靠着横死的戾气,也能聚形成厉鬼,足够黎苗喝上一壶。
哗啦啦的水声中,黎苗瞪着那几颗浮浮沉沉的蛇蛋,目眦欲裂,却也照旧束手无策,反倒是眼前一黑。
强撑着精神甩了甩头,同样无济于事。
反倒是耳畔的流苏高高地甩起,九月灞桥边的柳枝般,轻轻柔柔挽住离人的行囊,挂住了谢予恩一丝不苟的鬓边。
绯依算的马虎,可是真舍出了血肉后,便是必胜的赌局。
哪怕此时的黎苗把眼睛瞪出汩汩鲜血,照旧拦不住绯依留下的数颗蛇蛋。
连带着谢予恩也脚下发软,侧身撞在石壁上,若非是双臂牢牢护住怀中的黎苗,此刻便要去底下的积水里捞落汤猫了。
黎苗柳眉倒竖,苍白却难掩俏丽的脸上罕见地严肃起来,当即便反应过来,目光灼灼落在自己裙摆上慢慢洇开的黄色水渍上,语气染上一层薄薄的凉意,在谢予恩的掌下含混开口,“这汁子怕不是绯依专门用来用来绊住我的。”
喘匀了胸膛里的气,谢予恩只觉得头晕目眩,向来清明的脑中如今只余一片混沌,全然没能注意到自己的手掌还服服帖帖地捂着黎苗的口鼻,早就麻木的脑子,残存为数不多的理智,勉强条理清晰地反驳黎苗,“大费周章绊住你的脚步?她好歹是条蛇,用毒液直接送你我见阎王,不是更干脆利落,自然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没什么好气的扒拉开谢予恩的手,动作间,满是水渍的衣袖重重拍上他,清脆的一声“啪”,像是蓄满力气的大耳刮子,在水声细碎中,狠狠响动。
黎苗撑着潮湿冰凉的石壁试图起身,却被流苏拽着头发重新拉回,头皮的扯痛让二人不约而同地“嘶”了一声。
本能地回身,不甚清亮的杏眸蒙上层此刻蒙上雾气昭昭的水意。
少年人足够朝气的面庞完完整整的映入眼帘,更有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蝶翼般微微颤动,浓墨重彩得不像样子。
万般痕迹皆缥缈,一点姝色余墨染。
在大局已定,无力更改的境况下,黎苗身上的那股子劲儿,忽然就绝地洪水般松懈了,吊儿郎当地骤然凑近一时溃散的谢予恩,氤氲着蔷薇香的温热吐息,尽数喷洒在谢予恩的面门。
黎苗的眼角眉梢满是玩世不恭,在漫天的水声中勾着唇角嗤笑一声。
“脱裤子放屁,多老套的手段,可小神仙你猜猜,绯依的牙为什么断的那么整齐?那都是我一点点用锉刀磨出来的,尖牙利齿尚不能留,我难道还会留着可能会伤及我性命的毒液?”
话音阴恻恻的,倒是与洞中积水相得益彰。
神识恍惚中,谢予恩甚至听不清黎苗说了什么,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压抑不住的洋洋得意,竟也莫名其妙地接着话头,嘟囔了句,“还得是你的手段啊!所以这点汁子是致幻的!”
斩钉截铁地说出正确答案,只是再撑不住沉重的眼皮,精巧的玲珑玉冠磕在石壁上,崩出了细碎的裂纹。
即便是吊儿郎当的黎苗,也没比谢予恩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仗着平素里用绯依的血肉续着灵力,蛇肉滋养,此时也歪打正着,自然对这样同是出自绯依身上的东西能抵抗一二。
只可惜强撑片刻,到底是强弩之末,在谢予恩的尾音未落之际,便也天旋地转。
而录山集掀起的水浪,在二人失去意识、再无力阻拦之际,轻而易举的冲开了黎苗引以为傲的石门,泛着幽幽碧色的积水,卷起的白色水沫,推着那几颗蛇蛋,竟然蜿蜒着爬上七拐八绕的石阶。
绯依赌赢了。
不枉她咬碎一口银牙蛰伏在阴冷潮湿不见活物的地洞,日复一日听着黎苗冷嘲热讽,在自己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反复复地戳刀子,还要看着黎苗掐着时机打碎自己辛辛苦苦孕育出来的希望。
地洞之中,那么冷,那么黑,要不是靠着那点子微不足道的汁液,为自己一遍遍重复旧梦,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谁能想到,她用以做梦的汁液,竟能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成了绊住黎苗追杀的关键,在水面不断浮沉的蛇头死不瞑目,逐渐散了精光的竖瞳,漆黑的眸子盛下狼藉混乱的地洞。
积水落尽,除却偶然滴答的水声,地洞中重新跌入浓浓的死寂,唯有洞口处穿来细细的风丝,吹皱一池碧水,拨弄灼灼的三清火焰。
眼瞅着要结结实实地磕在谢予恩身后嶙峋的石壁上,黎苗丧了最后一点子良心,白皙的手指到底触上谢予恩的胸膛,将正昏迷的谢予恩推到在地,自己顺势倒下,安稳着陆,嘴里还不忘含混不清地念叨了一句:“得罪了,小神仙。”
最后一点神识丧失之际,黎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还得是人肉垫子,不然磕在石头上,多少都要鼻青脸肿,到时候根本没法子体面的弹压学子。”
渐渐模糊的水声中,二人就这样沉沉坠入梦中。
火光轻轻笼在沉沉睡去的黎苗身上,红裙铺陈,张扬放肆,掩住谢予恩一身落拓疏离,映出铺天盖地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