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苗如骤然投水的一尾漏网之鱼,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干涸煎熬,终于可以在巧合汇聚的时间洪流中,义无反顾一头扎进名为真相湍急的激荡中,贪婪且疯狂地大口吞吐当年的细枝末节,如同灵丹妙药可活死人、肉白骨般,滋养近乎焦枯的血肉,得以偷得片刻的喘息。
而佛像之下,算无遗策的猎人们只差吹响最后冲锋的号角,全然在沾沾自喜,提前排演篝火旁的庆祝,围住唾手可得的猎物,瓜分他们罗网中笨拙的山精野怪。
黎苗忍不住自嘲,幽禁绯依数十年,用尽了浑身解数,都没能撬开这痴情异兽的嘴。
却在绯依最后的温存幻境中,阴差阳错地摸清了事情的大致走向。
她所有的推测猜想,都因为没有实证蒙上一层隐约的神秘面纱,即便心中千百种推测猜想,都不如直面过往,来得如此惊涛骇浪。
她想笑,笑这一切的得来全不费工夫,笑数十年来的煎熬在此刻有了微弱的松动,可身上的力气却也因为这样的冲击,被瞬间尽数抽干。
即便是她费劲力气想要扯动唇角,本应笑着的脸颊都如坠千斤,只能清楚地察觉到脸上冰凉湿润的一片。
漆黑的瞳孔骤然散大,堪堪盖住猩红的眼角,可因凝神颤动不休的鸦睫却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故作镇定的伪装。
心头气血涌动,竟生生从口中涌出一口血来,顺着莹白锋利的牙尖,滴滴答答砸落在满身浓密的绒毛。
洇红了谢予恩纤尘不染的银白素衣,不合时宜,却妖冶如花。
浓浓的血腥气在袅袅的熏香烟气中嘭然炸开,意料之外地与佛像脚下弥漫开来的血气搅在一处。
一神一猫压低了身形,视线却整整齐齐地越过佛像宽厚的肩膀,不偏不倚地落在正纠缠着的一人一蛇身上。
绯依妖妖调调地攀上少年挺拔的脖颈,在尽染绯红的耳畔呵气如兰,“官人,予我一点精血,偿你人间极乐。”
鳞片之下不同于世俗以为的冰凉黏腻,温暖得甚至有些干燥,蹭在丝滑的衣衫之上,试图将缥缈的情意绕成实质。
蛇尾缠上挺拔的躯干,佛像的金光投在重重叠叠的鳞片之上,映出一片妖冶的光,晃得人心神飘荡。
“佛像脚下,不好吧。”犹豫迟疑,可手却顺势虚虚搭在藕臂之上,推不开绯依半点。
“这,不是,更有意趣。”短短数字,被绯依用莹白的牙尖叼在红唇之上,碾成细碎的香气,尽数喷洒在少年人清俊的面庞。
话音未落,空旷静谧的大殿,响起“噗”的一声,尖尖的毒牙刺破脖颈上的青筋,随着少年人一生微不可闻的闷哼,似有若无的血腥气中,殷红的血色漫上泛着寒意的利齿。
不过须臾之间,绯依身上的鳞片尽退,化作层叠反复的衣裙,半遮半掩着两条白皙修长的腿,露出圆润可爱的粉嫩脚趾,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眼前不动如松的少年。
黎苗瞪圆了双瞳,谢予恩都不需看着,光是她骤然抬起的头,直愣愣地撞上自己的胸膛,便能知道黎苗有多震惊。
非礼勿视,最是端方清正的小神仙自觉垂下眼眸,视线正落在黎苗身上,看从来游刃有余运筹帷幄的女妖精,此时正高高拱起腰身,炸起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活像是朵正欲高飞的蒲公英。
在谢予恩看不见的地方,黎苗瞳神中的震惊近乎要淹没那白皙细腻的双腿。
谢予恩本是圈在黎苗身前的臂弯有了动作,骨节分明的手不着痕迹地上抬,遮住了那双震惊的眼睛,轻巧地笼住了黎苗整个猫头。
许是太过信任这位光风霁月的小神仙,未曾设防的黎苗忽然在活色生香之中,突然跌入黑暗,本能地迅速后撤,不假思索地妄图挣脱,却被谢予恩的胸膛严严实实地截断后路。
耳畔适时地响起谢予恩的声音,“不要轻举妄动。”
似晨钟暮鼓,敲散山间重重迷雾,黎苗乱成一团的疑惑,被谢予恩寥寥数语尽数驱散。
她倒是忘了,按照幻境中的时间,自己现在是灵力被困的狸猫,谢予恩却是神力尚未受损的神仙。
如今在绯依的幻境中,所有人事物只要是这场因果中的,都是保留最真实的模样,这是上古异兽独有的能耐。
可唯独谢予恩,从始至终,局外人罢了。是以神力依旧,身处环境之中,照样可以游离幻境以外。
不过是稍展神力,一神一妖便能隔空传声。
向来正经的谢予恩为了安抚已然绷成满弓的黎苗,竟也忍不住揶揄最荤素不忌的女妖精,“原来是银样镴枪头,光说不练的假把式,你这模样,如何教导山精野怪们渡情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