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子清朗的嗓子,没有半点男女之情的调侃,听上去也像是染上浅浅的笑意,胜过吹拂山涧的晨风,卷起凉丝丝的水汽,驱散了黎苗心中的茫然。
听出谢予恩话里没有恶意的揶揄,黎苗只觉身上的力气随着理智渐渐回笼,在眼前渗着光线的黑暗中,行云流水般翻了个白眼,长睫扫过谢予恩温暖干燥的掌心,连带着脸上冰凉的一片也尽数擦过。
没忍住冷笑出声,“我渡的情劫,比你打过的仗还要多。又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小丫头片子,演过干柴烈火的戏码比我受的天雷还要多,还不至于为着这么点子不入流的微末手段乱了分寸。”
“那你慌什么?”
谢予恩只以为是黎苗嘴硬,不肯落了下风。
“虽说那男的还冷得像块冰,可绯依对着那么个木头,都要把自己烧成炭了,我有感而发不行吗?”
紧要关头,黎苗还是改不了嘴上半点不饶人的个性,语言粗鄙浅薄,却一针见血。
纵使是谢予恩也望着软成一滩的绯依,丧失了全部重心地挂靠在松柏一样挺拔板正的少年身上,一软一硬,仿佛彼此间设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隔断了全部的暧昧温存。
“……”
谢予恩自然知晓,即便绯依妖性难驯,兴致再高涨,连佛像在上,都是増趣添香的手段,可那少年明显心事重重,如何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分不清轻重缓急,摆明了即便是想追求刺激,也不会此时此地横生枝节。
虽说同样是妖兽的黎苗也妖妖调调、拿腔作态地调戏过自己,可他看得清楚,黎苗的望向自己的眼睛里亮得吓人,闪着股子能把自己压榨干净的精光。
表情再沉醉迷离,也掩不住那双盈水杏眸中的冷静清醒。
即便被人戳穿,脸上照旧万种风情,掩盖着肚子里百转千回的坏主意。
可当着矮人,不说短话。
谢予恩的那句“妖性难驯。”刚刚轻轻吐出一个“妖”字,就悬崖勒马,终究是结结实实地哽在喉咙,咽进肚里。
已经适应了眼前黑暗的黎苗,见谢予恩久久沉默,自顾自道:“当年拔除过的钉子都说,那男人不肯耗费修为,拖着绯依一直不曾化形,就是为了兵刃相接之际能多一重保障,二人屡屡争吵,都是这个缘故。”
隐去昼夜不休地拷打审问,黎苗的三言两语,是血肉酷刑重罚之下血淋淋的真相。
百思不得其解后,黎苗喃喃自语,“可是绯依在这种依托于现实的幻境中却能顺利化形,是什么缘故?”
沉默半晌,谢予恩闷闷开口,“你或许没见过,这是战场上法子,用将死之人的记忆幻化成形,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能以假乱真,专门用来惑人心智。倒不是多难破的法子,只是刀光剑影中,大多数都会惑于故旧,难以自拔,是以多用来拖延时间,贻误战机,大多阴毒。”
“幻境架构本就耗费颇巨,鲜少有人会用这样费力不讨好的法子,不过是因为兵刃相接之际,瞬息万变,放出来拖延时间的障眼法。”
默了默,黎苗道:“那绯依的幻境同你战场之上见过的有何不同?”
谢予恩的后半句,便是明着告诉黎苗,以绯依上古异兽的能耐,化形成阵的远远不止记忆,还有她的凭空想象。
“绯依是上古异兽,又有录山集的加持,只怕她的幻境,在原有记忆上最大程度的保留了每个人的修为境界,但是凭借想象,随心所欲安排人的选择,影响故事的走向。”
“怪不得。”没头没脑地嘲弄了句。
满头雾水的谢予恩忍不住追问,“怪不得什么?”
在谢予恩温热的掌心中,黎苗也没能忍住自己的白眼。
即便谢予恩有意拉开距离,却也没能挡住黎苗细细的睫毛扫过掌心,痒痒的。
扯着嘴角冷笑,黎苗不加半点掩饰地嘲弄,道:“只可惜,她是个蠢的,要不然也不至于给自己都安了一双梦寐以求的腿,却依旧没法子想象那男的动情时候的模样。”
剜肉剔骨诸般折磨,没能打断砸碎绯依的硬骨头。
黎苗此刻看着绯依的那一身百折不挠的硬骨头,尽数化成绕指柔,心头嘲弄恰似潮水起落,淹没百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