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苗面不改色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原就是这样说好的,今时今日,不过是践行诺言而已。”
眼瞧着小妖精们个个噤若寒蝉,黎苗又油盐不进。
忽然想起她当日同自己的交易,为能顺利扎根素霓山,自愿入留春堂执教。
谢予恩道:“反正兰木扶疏也不差这些人头的吃食,我要以留春堂师父的身份,留下他们。”
也不驳斥,也不应允,黎苗只淡淡的一句,嗤笑着,“师父?此时无名无分,你看他们认你做师父吗?”
针锋相对,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轻易相让。
“现在、每人斟清茶一杯。”
谢予恩的话没头没脑,可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威压,让小妖精们哪里能反抗。
更何况黎苗不曾出言阻止,最是机灵的牧川在最后一排,干净利落地斟茶,余下的小妖精也不得不照做。
只见他自学堂末座,穿过书案无数,几步一停,清茶尽数饮下,因为喝的太急,多有水珠顺着下颌滴滴滑落,在因气血翻涌而上下蠕动的喉结上,稍作停顿,便一溜烟似的滑进衣襟中。
谢予恩就这样背负满身暖阳,一路走至黎苗面前。
唇角的茶渍尚存,晶莹地映着黎苗无悲无喜的脸。
微微躬下身子,直直对上黎苗那双捉摸不透的杏眸。
“现在,拜师礼已毕,敢问你还有什么要的?”咬牙切齿、压不住的怒意,明知道黎苗不可能轻易松口,谢予恩干脆主动出击问出口。
“再答应我个条件吧!”藏不住的欢欣雀跃,干脆利落的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视线却顺着他弯下的身躯,恨不得顺着微微敞开的领口,爬进衣衫里。
只能干巴巴地撂下句“待我回来,传授保命的手段。”隔着衣袖,便一把拽起正襟危坐的黎苗往外走去。
黎苗却再忍不住,弯弯的杏眸挂上晶莹剔透的泪珠,在谢予恩算不上温柔的拖拽中,几乎要笑弯了腰,“实心眼儿的憨货,斟茶拜师不过走个过场,怎么个个倒了个满杯,幸而你们这位师傅年纪尚轻,不然只怕这一日都得消磨在折返茅房中了!”
*
笼着层冷香的长长红墙外,是满树绽放的梅花。
火冒三丈的谢予恩拉着如无其事的黎苗脚步不停,凛冽的风夹着雪粒扑在脸上。
骨子里的温良,让他在怒气冲冲的关头还不忘严严实实地挡在黎苗身前,拦下大半风雪。
可黎苗却不承这份情,挣扎着甩开他的手,揉着被抓痛的手腕,快步与他并肩,奚落道:“别想着君子行事为别人遮风挡雨,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冰天雪地里的,跑出来受这份冻。”
冲着冻红的指尖呵出白雾,转眼间化成大大小小的霜珠挂在羽睫之上。
电光火石间,谢予恩忽然明白,突然离开的小老虎,欲言又止的小妖精,还有黎苗好似没头没脑的讥讽。
不过是黎苗把玩着自己的底线,量身定制了一个圈套,只等自己一时上头,便登时收紧手中的绳索。
而自己,不过是被她以姓名为饵,扣在笼中的小雀儿。
屡次栽在黎苗的手中,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何况他这样的天之骄子。
怒极反笑,出生质问,“所以你到底要什么?”
不过因着经年的修养,谢予恩就连发怒也是干干净净,就事论事,决计不会牵连无辜;全然不似黎苗没理占三分,恨不得按着族谱把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问候一遍。
黎苗骤然凑近谢予恩,温热的气息扑在大氅上,为纤毛裹上一层细细的雪白霜粉。
亮晶晶的杏眸中,是持筹握算的精光在熊熊燃烧,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恨不得能掐出水来,“我同你,交换一块录山集吧,怎么样?”
咬字的尾音落在“怎么样”,好似只要谢予恩能松口,她就敢当场就剥离录山集。
“交换?录山集?”
这两个词谢予恩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怎么会被绕得云里雾里。
刚要开口解释自己绝不会占用录山集,却被黎苗打断,“我知道你光风霁月,必然不会将录山集占为己有,我也不过是想同你做个交易。”
“……”谢予恩陷入沉默,他不敢相信,黎苗至死不肯拱手让人以保全性命苟延残喘的录山集,此时此刻,会用这样稀松平常的语气变成空谈判的筹码。
黎苗定然,别有所图。
只是,这一次,黎苗所图,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