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慢闭上眼,很珍惜的藏住眼眶里的玻璃珠,避开了她的手,很难得拒绝了她想要取出动作。
[已经…给我了。]
她不甚在意,收回手问了一句。
“我们见过吗?”
“……”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奇怪,就像他的心脏一样,泛着无措和苦涩的酸味。
应该是见过的。
她的记忆不应该只开始于这一片白茫茫的巢穴中,而是更久以前,久远到一个他或许也感知不到的时代。
很多奇怪的画面一闪而过,似乎有无数的星星在她身边闪烁。
她想试图抓住,但像是在触摸一条水里的泥鳅,那些画面一瞬便无影无踪,蹙眉之际,她听到他出声,声音很轻。
“您只是不记得了。”他勉强自己向她露出一点笑,“没关系,不是…不是很好的事情。”
他在说“不是很好”时迟钝了一下,随后那种发苦的味道又加剧了。
和沈在安不同,他虽然没多少话,但是总是有一种真挚的关心,好像真的被她吃掉也没有关系,所以她不介意多关心一下他的伤势。
“你饿吗?”
他顿了一下,缓缓摇头,沉默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很乖,可心底传来的异样情绪却让乔知遥知道他在说谎。
和她一样,他也需要食用同类的血肉才能维持理智。
可是比起出去狩猎,他似乎更加渴望和她待在一起,渴望的味道急切而辛辣。
于是她在他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沈在安说每个生物都有名字。方便别人呼唤他们,你叫什么?”
“……卫诺。”他轻声地,“或者阿诺,这是您曾经给我的名字。”
[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似乎开心了一点,尽管很短暂,但他确实放松了下来。
莫名的,她也跟着感到了一点轻松,从睁眼开始的那种空荡感忽地缓和了很多。
她甚至开始觉得有点困了。
影子里冒出来一截触手,粉灰截面过分柔嫩,显然刚刚生长出来不久,拱着身子爬到她身边,低沉又她委屈地发出一些呜声。
触手的温度清凉,摸起来滑滑软软,不像看上去一样粘稠,反而干燥得恰到好处。
“我要睡一会。”她仰面躺在他织的那只软床上,舒适的眯起眼睛,拉着那截子触手,半梦半醒间隐约看到什么,皱了一下眉,“不许出去,也不许做多余的事情,安静在这里待着,不然就吃了你。”
“…好。”
精神力扫过一圈,没发现异常的情绪,于是她满意的闭上眼,放空精神。
半人的怪物对着空地又走了一会神,等异类的神祗睡熟,摇摇晃晃地撑着身体,将全身的气息压制至最低,起身向巢穴深处走去。
她为什么会失去记忆,她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如果真的是他污染了主上,他一定要找到救回她的方法,他要告诉她她过去的那些想法,至少…他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巢穴比他想象得更加深一些,散落的蚕茧似乎能感知到他的一举一动,包括才起来沙沙的脚步,这座巢穴已经将他的主人认作新主,只要她醒来,就会知道他趁她熟睡时的一举一动。
在巢穴中心,他找到了目标。
“卫诺。”
他看不见,但是中心的人有着她一样的气息,语气抑扬顿挫似在吟诗矫造。
阿诺想,他一定带着嘲弄的,讽刺的笑。
“真是奇妙不是吗?我们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再遇。”他笑了,笑容也的确带着一种常年积累的恶意。
那种恶意让人心惊,但阿诺早已习惯与他们为伍,反而不觉有异。
他只是闭上眼,却从影子里抽出刀来:“为什么?”
沈在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在漫长的寂静里,他甚至开始担心上方的人是否会醒来,也开始怀疑来质问他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原来是这样,原来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蓦地,沈在安笑起来,他从地上坐起身:“是你污染了吾主。是你将她变成了如今的神祗,我应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计划不会这样顺利。”
……
他的话并不全对。
并不。
心底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大脑却先一步陷入无可挽回的混乱。
……是他。
他是怪物。
就是他把她也变成了怪物。
如今的她有自己的目的地,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的学生,有自己的老师。
她这一世那样美满。
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人类。
是他。
……
奇怪的声音填满了脑海,像群星间的恶魔在窃窃私语,将熟悉的刺痛感填满沉重的脑海,在漫长的与这种痛苦缠斗中,他有很多次都几乎要迷失自我,可这一次,他只是握住好不容易恢复原装的右手,轻轻一拽,像是拽断一只海虾的尾部,那只手丢在地上,漆黑的内容物又泄了一地。
疼痛让那些嘈杂的声音远去了。
“你在骗我。”
他的声音变得很冷静,冷静得他感觉自己有点不像自己。
“……”
意外与他的冷静,沈在安扬眉一笑:“是又怎么样?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什么的,但也知道哀求也好,胁迫也好,如果自己没有价值,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交换的可能:“你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
沈在安摇头,不再拐弯抹角,言语直白:“可是你身上的诅咒太多也太杂了,很麻烦。”
“……”
“这样吧。”他说着,拿起地上那只正在腐化的手,扯断残留的骨头,以骨作刀在那上面刻下一串数字又丢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