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人间,地脉深处,在梦魇的深处,关押着异物的地底,无穷的哀嚎在此时静默。
老人拄着拐杖坐在地下的地下,在他的对面,办公室里的严罗拿着水壶给一盆灌木绿植浇水。
瞧着沙发上满脸皱纹沧桑的老友,依然年轻的他眯着眼笑道:“你猜她最终会站在那一边?”
“我相信她。她是个好孩子。”
“我不这样认为。”严罗摇头,“异种就是异种,没有好坏。人会吃牛羊,异种会吃人类,它们没有情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老师,没有爱人,没有喜欢,只有价值,本能,和不断的吞噬。”
“有失偏颇啊。”齐嵩哼了一声,声音苍老却笃定,“你见过她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不和你争论,没意思。”坐在位置上的老爷子敲了敲拐杖,“我那学生呢?上一次她进ICU的事情,我可没找你算账。”
陡然间,严罗手下的灌木开始疯长,腕粗的尖锐的藤蔓迅速从土壤里抽出,张牙舞爪地朝他冲来。
“娅娅。”
严罗一只手握住了枝桠,手腕上黑红的痕迹一闪而逝,藤蔓便当即枯萎了一节。
“不许对齐先生无礼。”
藤蔓长在地上,重新变成一个睡眼惺忪的女童,撇撇嘴:“严大人错啦。”
“嗯?”严罗扬眉,似乎有些好笑,“哪错了?”
“我就很喜欢严大人啊。”
短暂的沉默后,齐嵩先朗笑出声音,脸上的褶皱也舒展开,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头指她:“这可不是我说的。”
随后严罗也笑了,没有任何的评价。
“你们刚刚在说那个人类吗?”拟人的植物异类伸了个懒腰,努力回想,“我见过她。”
“你也认为她是人类吗?”严罗顺了顺娅娅的头发。
“当然,虽然还有一部分很奇怪很可怕的部分,但她有比我见过的很多人类都要漂亮的灵魂。”
“只是她的灵魂太奇怪了。”娅娅摇头,一只手指抵住下唇努力思考,“好像压抑着什么。”
“那是星星的力量。”他说道,“一颗正在苏醒的星星。”
“你做了什么?”
齐嵩笃笃得敲响拐杖,眉头拧得上天。
“在最合适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机会。”他做了下来,给齐嵩和自己都倒了一盏红茶,“你知道吗?之前一直跟着她的那个怪物,自己藏不住了。”
“……”
齐嵩没说话,只是伸出长着老人斑的手按了按太阳穴:“十七层那个影子性质的…他想干什么?”
“比起他想干什么,我更好奇你的学生想干什么。”严罗往自己的红茶倾倒冰糖,感慨,“你忙着那些项目的时候,她自己来了我这里,费尽心思想要捞那个怪物出去。”
“……”
齐嵩嗤笑一声:“我看你也是老了。尽做些无聊事。”
“谁说不是呢?”严罗摇晃一下空了的糖罐,不紧不慢地,“作为代价,我让她去W市了。”
齐嵩豁然睁开眼,一把锤向桌子,显然动了怒气:“你做什么?!你明知道共鸣会消解她人类的那部分!”
“打个赌吧小嵩。”严罗拿起自己的红茶茶杯,“她如果能清醒的回来,就是人类的朋友。如果不能……”
娅娅似乎感受到严罗的杀意,手肘以上的部分变成粗实的树干。
亮着光的猎手令和一道意味不明的淡蓝光泽在他掌心里一闪而逝,他摇摇头,似不忍:“那我只好对不住你了。”
“什么意思?”
“她现在的身体,是我的作品。”严罗将自己的红茶喝完,“你了解我的,我不可能不在共生上动手脚。”
“……”
“不加点糖吗?”
“人老了,血糖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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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了。
腹部被重新填满,舒适的感觉从从中心向四肢蔓延,让人不自觉地舒展身体,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原来进食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先前只是没有用对方式,就像饥饿的人试图用白水充饥,却只能在反胃中愈发空虚。
她吃掉诅咒,也能吃掉情感,甚至后者对她而言有营养得多。
“吾主……”一边的沈在安很显然还要说什么,但是乔知遥睁开漆黑的瞳,侧目看了他一眼,就让对方噤声。
“你和他说了什么?”
“只是分享了一些在下知道的信息。”
“收起你的小把戏,这是第二次了。”她的言语生了寒气,“我不需要不忠的信徒,第三次时,我就吃了你。”
沈在安脸色变也没变,情绪稳定得吓人,向她一躬后告退。
等巢穴安静下来,阿诺依然不言不语,残缺的臂膀几乎拿不动刀,记忆里过分活跃又乖顺的触手此时龟缩在影子里,无声息的,像一潭死水。
乔知遥忽然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只是让她皱了一下眉头。
她不太记得细节,但是记得他吃了很多苦头,很多很多。
“你有什么愿望?”
他没有说话,仿佛不仅丢失了视觉,连带听觉,言语也一并失去了。
他不说话,于是她伸手去摸他的眼眶,动作缓慢地,温柔,很突然的:“你想要回你的眼睛吗?”
她的感知力比觉醒前强了不知千倍万倍,自然看得清楚,他的眼睛被做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没有她的允许,也自然不会回到他的身体。
可是他却轻轻摇了一下头,天堂与地狱间的反复折腾让他疲倦,可他还是不像让自己过得太好。
“您想起来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