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片段。”她闭上眼,很突然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我是人类?还是异种。”
“……”他迟钝地再摇头,口吻并无波澜,内容却无比笃定,“您是我的主上。”无论是人类,还是异种。
忽然地,乔知遥笑起来,她将额间抵住他的额头,透过朦胧的意识,拿取另一部分更早远的记忆,又松开,屈指摩挲起他毫无血色的唇,划过脖颈,一路缓慢走向背脊。
所有的画面随着她摸到一道狰狞的伤疤时清醒,唤醒身体某处一直存在的部分。
她都想起来了。
尽管依然有些混乱,但她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以她自己为第一人称视角,从千年前的泰昌公主,到研究员乔知遥,那些记忆,火光,串成一颗珠子,同时出现在脑海里。
她甚至还记得,当年把他从巫山脚下捡回来后,他不管不顾地帮她杀人,每日搞得自己新伤带旧伤时,她究竟是怎么把人按回床上,又是怎么逼着他整天喝牛乳,才一点点补回那些在黑雀那个刺客组织里亏空的身体。
……
然后他又把自己搞成了现在这样子。
“很疼吗?”她问着,声音凉凉的,像月亮一样,很熟悉。
“…什么?”他的语气呆讷,神情呆滞,和记忆里那个肃杀干练的暗卫统领大相径庭。
乔知遥知道他的精神早已在磨难中消弭,于是用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眉心。
“行刑的那一天。”
……
他没说话了,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问这个。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
“…我记不清了。”他的声音带着颤色,闭上眼,身体轻微颤抖着,又不间断的猛然剧烈抖动一下,那是创伤性应激反应的部分,“……对不起。”
他在说谎。
那一日确实很痛,痛到今日想起来,全身都是难挨的剧痛。
可是那又怎么样,自己依然活着,那份罪依然没有赎清。
现实与过往的界限开始模糊,疲倦让他感觉身体有种说不上的乏力,脑子开始打结,甚至想不起来她刚才说的话,只是混乱的想着。
她还会离开吗?她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那他要怎么办?
她不会原谅他的。
如果她注定与日月同寿,那听起来很好。
抛下他就好了,吃掉他也不错。
他想去睡觉了,他会在梦里回到很多年前巫山脚下濒死的那个雨夜。
或许这一次没有人会再给他打伞了。
……好不甘心。
可是她没有离开,只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继续:“你发烧了。异种也会生病?”
……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她为什么还不吃掉自己。
“……睡一觉吧。”她的语气那样熟悉,手轻轻放在他的眼睛上,“别想那么多了,我带你回家。”
回家?
他感觉眼眶干涩。
他有能回去的地方吗?
“嗯,回范城。那里是我们现在的家。”
她在开玩笑吗?
还是只是用一些过去的碎片拿他取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大概又会很突然地抛下他,说那些很绝情的话了。
别这样……至少别用那份记忆,那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她将他额角的乱发别到他耳后,叹了口气,将一张照片那在手里:“你掉了这个,我捡到了。”
相片的温度冰凉而熟悉。
忽地,像是突然间清醒了。
干枯的手猛然伸出,想要夺回那张照片,用力很大,手臂颤抖,却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她抽出被他紧握的手,顺势将照片放入他里衣内兜,在他短暂的是失神时将五指挤入他的指间中交握,另一只手亦复如是。
意念微动,他眼框内虚假的玻璃珠被无形的力量取出,最后,一串碎裂的珠石合融为一体,重新进入他的眼眶。
巢穴的并没有光,可是在虚无的漆黑中,他却感受到了一点久违的荧光,并不刺眼,如月亮一样柔和。
他控制不住颤抖,却似乎重新看到她了,在荧光出现的那短暂一瞬。
他看到了她黑白分明的清冽眼眸,和熟悉的,会向他微笑的脸。
他害怕起来,因为他真的分不清真实与虚幻,长期的幻觉早已生产下意识的恐惧,让身体只想缩成一团躲起来。
这一次后,又会有什么新的折磨在等他吗?
“醒醒。”她伸手用力捏了一下他没剩多少肉的脸,“我回来了,阿诺。”
豁地,他睁开眼,某种冰凉的,漆黑液体落在他的胳膊上,一闪即逝,作黑烟湮灭。
没关系。
他缓缓闭上眼,让荧光重新消融于黑暗,那颗被打得四分五裂的心,终于被人从沙滩上小心拾起。
什么折磨都值当。
因为他等这一句这一眼,等了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