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养病期间,京城倒发生了一件奇事。乃是说这四大家族从来彼此同气连枝,却不知怎的,前两天崔府和谢府竟然大吵了一架。
谢尚书抓着个小毛贼直奔崔府,说这人乃是崔府排过来打探他谢府底细的,十分生气。
崔府自是不认,却因那人乃是崔家的家生子,老子娘皆在崔家,崔家躲也躲不掉,只将这一家子全书交给谢府处理。
谢家倒也大方,说是“既是家生子便也交还崔府管束,只日后莫要再在谢家门前做细作鼠辈。”
此后,再无人见过这一家子。
顾盼听了银袖带回来的消息,轻轻闭上了眼,睫毛微颤。
再睁眼,眼睛里又是以往刚毅果敢的模样,问银袖:“崔衡的行踪,可有打听出来?”
银袖回道:“崔三公子身旁小厮十分机灵,咱们的伙计也不敢跟得太紧,不过有一个地方是崔三公子每日必去的。”
“何处?”
“城中书铺。”银袖停顿一下,道,“便是咱们家的书铺,崔三公子也是常去的。”
“掌柜可有说,他在书斋中一般都买些什么书?”
银袖稍顿一下,方回道:“有的,掌柜说他多买些志怪小说、乡野趣闻一类。”
“哦?”顾盼心里有了数,叫来翠蕊道,“同我梳妆打扮,打扮得越是仙气飘飘越好。”
翠蕊与银袖对视一眼,笑着应了。
只可惜顾盼左等右等,将书斋中的账本翻了个底朝天,把顾家书铺里的掌柜和伙计吓得战战兢兢,又把书斋里新到的书都看了个遍,也没等来崔衡。
可若是派人打探好他在哪再匆匆地赶过去,反而不美,显得自己太过刻意。
眼看十日的时间已经过半,顾盼心中也生出一丝焦急,可她表面依然看不出来,仍然像个仙女一样坐在书斋中读书。
一边读,一边告诫自己:动心忍性。
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突然,顾盼听得街上传来一阵马车声,她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却在那疾驰的马车上看清一个字:
崔。
又见这边街头一个小孩正拿着糖人,摇摇晃晃地要到街对面去找娘亲。
若是往常,顾盼即使有心想要救下这个小孩,也不会以身犯险,但今日已经顾不得许多。她心里充斥着一种“机会来了”的紧张感,同时也不忘暗暗计算距离。
眼看马车越来越近,速度却依旧不减,顾盼甚至来不及向翠蕊银袖交代一句,便冲了出去。
马车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惊,车夫极力勒停,马车不由后仰。
车里的人冷冷地问:“出什么事了?”
掀开帘子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身着繁纱似花的女子仿佛从天而降地神女一般冲了出来,一把抱起路中的小孩便一个仰倒,在地上转了好几圈,不仅不显狼狈,反而那旋转的裙摆让人想到盛开的花,极致的生命力绽放。
顾盼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后停下,心中不由懊恼,这样的出场实在狼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用尽力美的姿态看向马车,正与掀开车帘的崔衡用视线撞了个满怀。
彼时从崔衡视角看来,却正是: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
他从来没有在世家中见过这样的女子,初见是美丽中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像九天之上降落凡间的仙女,可望而不可即。
再见是山间突然闯入他怀中的精灵,眨着一双惊慌失措的双眸不期然地闯进他的怀中。
如今又好像是见义勇为的侠女了……
顾盼见崔衡定定地望着他,心下有些懊恼,恐怕是自己在地上滚了几圈,蓬头垢面,让崔衡瞧出了什么端倪。
只听他道:“盼儿姑娘,没事吧?”
顾盼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土,又娉娉婷婷地行了个礼,道:“多谢崔三公子关心。”却偏偏行礼时故意弯了一下膝盖,假意叫疼,“嘶”了一声。
崔衡连忙下车搀扶,语气是不可抑制地焦急:“怎么了?”
崔衡下马车下得太急,顾盼扮柔弱又太入戏,俩人的小手不知道怎么就触碰在了一起……
崔衡觉得自己有几息连吐气都不敢,反应过来后浑身却像触电似的,立刻避开,双脚连连向后退,边退还边向顾盼赔礼道:“顾……顾……姑娘 ……,在下……实在冒犯了!”
顾盼看他羞窘的模样,不自觉笑了出来。
美人一笑,千树疯长,万花盛开。
肆意生长的除了背后的春天,还有崔衡心里破土而出的爱意。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如此愚笨,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幸而顾盼道:“崔公子,我腿疼。”
语气让人心疼极了。
崔衡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她请上自己的马车。
崔衡的马车内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处处都是不起眼地彰显世家的富贵。
坐垫是万字福纹锦,暗柜是黄花梨木造,随手丢在一旁的书是前朝大儒做注的孤本,打开柜子里面是随时更换永远不会腐烂的新鲜瓜果。
不知怎的,顾盼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一首诗:“满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