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欠他的。
可人就是这样,就算道理在心里重复千万遍,也没办法忽视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
那就是,她想逃。
想逃到一个没有魏涑的地方。
想逃到一个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有这样狠决和卑劣过往的地方。
难道她要为了自己十二岁时犯的一个错误就赔上一生吗?
曾经的回忆又侵入顾盼的大脑,她强迫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如今重要的是,她必须保证魏涑对她的忠诚。
否则,她在周怀晏那里就没有任何价值。
就这样吧,利用自己的眼泪做武器,像以往一样,谋得魏涑的片刻心软。
“我不知道怎么……怎么和你说。我父亲……父亲……不让我说……”
她的眼睛都哭红了啊。
如果就这样原谅她,会不会太轻易了呢?
可她眼睛都哭红了啊。
魏涑认命般地闭上眼睛,轻轻说:“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顾盼知道,这是魏涑心软了。正如过去五年的每一次。
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问出自己最在乎的事情,声音轻柔得不像话:“那……你都和周怀晏说了什么?”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到魏涑,他怒极反笑,露出他的虎牙,在黑暗中更添一股子邪气,“怎么?怕我给哪位怀晏世子全盘托出了你就在他面前讨不了好了?”
顾盼一窒,还没说话,魏涑却似乎懊恼起来。
他重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当初,你以新的矿脉为由,把我支走,独自北上。而我,却一无所知”一边说,一边魏涑看了一眼顾盼。魏涑的声音很温柔,语气中没有责怪,顾盼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将眼神躲闪过去。
魏涑不在乎般地继续说:“等我回到邰州照常去你家找你,梧桐阁早已人去楼空。”
梧桐阁,便是顾盼在邰州的院子。
“我问你父亲,你去哪里了,他不愿意告诉我。可他又是你的父亲,我不能对他不敬,大抵你会不开心的。不过,他也有软肋。”说到这里,魏涑邪气地笑了笑。
这个熟悉的笑容。
魏涑转过头来盯着顾盼的眼睛:“其实你很聪明,真的。可惜,你的父亲好像更喜欢你那尚在牙牙学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弟弟呢。”
“我不过是把一把小刀架在你弟弟的脖子上,甚至刀锋都还没有触碰到他的皮肤,你父亲就火急火燎地上赶着告诉我你的行踪:京城。”
顾盼遍体生寒。
“我知道后几乎是立刻往京城赶,可在出城门时我才发现,当地官员及其亲眷若无调令,不得上京。而那调令,竟然那样难弄。就连姑父也不准我出城,怕我给他惹事。”
“顾盼,你真的很聪明。竟然用这条不起眼的法令将我限制在邰州近一年。”
“幸好前两月这位怀晏世子奉命下江南,不知怎的,竟然‘顺路’经过这邰州,找到了我,让我帮他做事。”
“而他,可以帮我上京。”
顾盼不由得沉吟,原来是怀晏世子主动找的魏涑。看来平定江南左道的官场动荡只是个幌子,他此次江南之行的目的,恐怕就是铁矿一事。
“他要你帮他做什么?”
魏涑看着顾盼“求知若渴”的眼神,一股戾气冲上他的脑门,搅得他生疼。
疼痛化作利剑割破了他们俩从见面以来维持的平和假象,魏涑的话像刀子一样地往顾盼身上扎:“怎么?你怕了?你怕我把那些你的秘密都告诉他,你就在京城无法立足了?京城到底有什么好?顾盼,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价,这里贵女如云,你算得上哪根葱?”
“你不过是一个商贾女子。”
此话一出,顾盼脸色大变。
“京城没有你,就很好。”她擦干眼泪,轻轻道。
眼泪如果是无用的盾牌,那就用言语化作最锋利的刀剑。
“魏涑,我北上京城,就是不想见你啊。难道你还想不明白吗?我讨厌你总是夜半三更翻墙而入、讨厌你脖子上的疤,它总是在那里提醒我,我年少时的无知和卑劣,提醒我,我今后的人生都要和你绑定在一起。我不想要一直活在自责和悔恨中,不可以吗?”
顾盼说完,刚刚擦干的眼泪又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泄出。
真是奇怪,明明留下伤疤的是自己,被抛弃的也是自己,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呢?魏涑心里忍不住地想。
他现在奇怪极了,一边是大夫摇着头说他的耳垂肉再也长不回来了,他成了一个身残人士,无法入仕,母亲的哭声、父亲的叹息声、亲戚的窃窃私语……
而另一边是顾盼的哭声,她说她很难,她的父亲不会把家产留给她,她也许会被卖去给郡守做妾……
“别哭了。”魏涑将他的面罩拉上,轻声道,“我走就是。”
“以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
什么?
顾盼连要哭都忘记了。
她怔怔的。
似乎是不太理解“再无瓜葛”这四个字的含义。
她真的,可以摆脱魏涑了?
“等等!”顾盼不信,出声叫住他,“你手握我顾家铁矿的秘密,我焉能和你再无瓜葛?再说,我如何知道,你日后不会蓄意报复?”
魏涑的脚步一窒,离开的背影却没有回头。
顾盼看不清魏涑的表情,只听见他说:
“我永远都不会报复你。”
说完他便翻墙离去,只有墙边的树影婆娑,证明他确实来过。
而顾盼和魏涑都不知道,那婆娑的树影里,还藏着一个人。
观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