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洛一淼也要搭车离开缘溪村,所以他们的出行计划在那天的篝火晚会后又推迟了几天,等洛一淼把村里剩下的事解决完。
虽然她说这次离开并不是永别,之后肯定还是会回到缘溪村的,但村里的人都很清楚,在这种下一秒是生是死都说不准的时代,每一次告别都有可能是永别。
程让显然是其中最难过的,他之前就跟小姨比较亲,跟洛一淼熟得也早,之后就要成为缘溪村年轻人里主要的骨干了。
与之相比,邱奶奶的反应倒是平静,在洛一淼把决定离开的消息告诉她之后,她只是笑了笑,说自己也很舍不得她。
那时候洛一淼刚在邱奶奶家里找出了几件邱碧晴生前用过的东西,包括她儿时的相册和衣服。
她们很少聊起过去的生活,有也只是一笔带过,来到缘溪村才有机会忙里偷闲回忆过往,但对方一直不想让洛一淼看她幼时的照片,总是一通搪塞后说什么下次有机会再说,但洛一淼真正看到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也舍不得,”洛一淼喃喃,“但偏安一隅也不是长久之计吧。”
她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为此想要冒险做点什么,如果邱碧晴在身边,应该是会支持她的。
最后她没有拿走那些照片,因为这世上不仅有她一个人在怀念邱碧晴。
洛一淼在离开前的最后几天检查了村里的基础设施,确保在没有外力作用的情况下他们勉强能维持生活。
江之聆检查了一下车的状况,在大马路边停了好长一段时间,除了有时从后面拿取物资就没挪动过,车身上还溅着进山是落下的泥点子。
程让提出他可以帮忙清理一下,江之聆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沾过,清理完也会脏的。”江之聆很无所谓地说。
程让:“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指什么?”
江之聆语气很平静:“一些血块、肉团和乱飞的器官、骨头。”
程让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这还能心平气和地继续开车,程让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敬佩,想着这如果是他自己,到缘溪村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车开个光。
看程让一言难尽的眼神,许又今提议:“要不就拿水冲一下算了?”
程让:“可以的,我去接水。”
他忙不迭地去河边了,许又今回头看了眼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的人,笑了声:“你怎么吓小孩。”
江之聆皱了皱眉:“这也算吓?他又不是没见过。”
而且这只是江之聆在陈述事实,如果被吓到了,只能说明程让心理素质一般。
许又今却好像看懂了他的无语,无奈道:“他只是想在最后做点什么吧。”
“哦,”江之聆淡淡应了声,侧头看向不远处忙碌的人影,“其实再淋场雨就干净了。”
说是这么说,程让在接了水的时候,他们还是用旧布把车身清理了一遍,虽然比不上洗车的程度,但好歹看起来不像是从泥潭里拔出来的了。
“这么较真干什么,我自己都不介意。”
江之聆拦住了想去接下一桶水的程让,把脏布往水桶边缘一挂,大有差不多就行的意思。
许又今也拧干了水分,闻言问他:“你对你的车还真是不注重保养啊。”
“嗯,因为这不是我自己的车。”江之聆说完没忍住弯了下唇角。
这话让许又今想到了当时无意间看到的通讯,他把手中的抹布挂在江之聆那条旁边,不经意地问:“是那个在中央基地给你发消息的朋友的?”
他还记得江之聆给对方的备注叫“林芳尽”,言语间看起来关系也不错的样子,至少江之聆会一条一条翻读对面发过来的所有消息。
江之聆应了一声,说:“他之前也是军部的,后来受了点伤跟我前后脚被调到候鸟临春了,我没出过中央基地,就找他帮忙购置了必需品。”
当然里面还加入了很多对方的个人特色产物,比如车里储物柜的最深处放着一盒扑克,江之聆最初完全想不到自己能在路上跟谁一起打牌。
等等,洛一淼要搭车的话,他们居然真的能凑一桌斗地主了。
许又今看起来也不是很在意这个回答的样子,他只是轻轻地开了口:“原来是这样,不过他是军部的……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江之聆沉默了一瞬,忽然转过头来。
程让正闲不住地去河边洗布,路口的位置在雾散后能看清整个缘溪村的样貌,他偏头静静地看了许又今片刻,才说:“他之前想追江听,经常过来蹭饭。我妹跟他比较熟。”
许又今抿唇笑了一下:“没追成功?”
结果显而易见,江之聆抬了抬下巴:“没有,第一次被拒绝后就放弃了。”
不过他们的相处还是很正常,军部有时候会和研究院有合作,林芳尽和江听的交流看起来没什么不同,江之聆顺带跟他关系也说得上还行。
之后他们都到了候鸟临春,能聊的就比之前更多了,当然,一般是林芳尽单方面在说。
许又今沉沉地笑起来,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江之聆:“老实说因为他,我一度怀疑候鸟临春是什么后备疗养院,中央基地拿不准定位的人都能直接塞进来。”
他依旧不习惯于主动表达什么,但是说的话比平时多了一点,大概是真的放松准备开始享受生活了,许又今对这样的变化很高兴。
哪怕是有一搭没一搭消磨时光的聊天,也是一种值得记住的状态。
*
正式离开缘溪村的前一天晚上又下了点小雨,没几十分钟就停下了,入秋以来就经常有这样一阵一阵的雨,除了略显泥泞的地面,好像什么都没带来。
送行的队伍超过了他们的想象,洛一淼被拉着在村口又说了好半天话,直到程让泪眼汪汪地表示“水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照看好缘溪村的”,她才从人群中离开。
崎岖的小路在山间延伸,直到拐角没入一片葱绿,再也看不见深处的人影。
江之聆试了试车上的智能系统,电子地图和导航还是没连接到中央基地的信号,他们只能祈祷顺利找到回主道的大路。
上次进山的时候完全是走了一条意外的路线,当时许又今烧得神志不清,外面又下着大暴雨,江之聆的可见度不超过三米,没翻到沟里都算是奇迹,更别说记住路线了。
洛一淼上次和外面联系更是一年之前的事,缘溪村她只走过进去的路,邱碧晴带着她左绕右绕的,她对路线同样一知半解。
“咳,但无论怎么说,缘溪村和外面只有一条路相连,沿着这条路出去准没错的。”洛一淼撩起帘子看着窗外的景色,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许又今也在往外看,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么一看去缘溪村的路特别难走啊,当初怎么会在这么荒僻的地方聚居呢?”
洛一淼:“听说缘溪村的先祖是战争逃难来的,所以一路翻山越岭到了这个地方,一看风景挺好也挺适合生存的就留下来定居了。”
“除了交通不太便利,确实挺宜居的,”许又今笑道,“不过现在交通不便利也成优势了。”
窗外的景象总是一样的,长着终年一成不变的树,就算时节已经迈入仲秋,落叶林上的叶子还是青绿色的,仿佛永远也不会有变化。
只有偶尔吹过一阵风的时候,才会响起连绵的沙沙声,如涛声阵阵。
江之聆搭着方向盘,他开启了山区辅助行驶模式,所以还能抽空侧头看一眼,淡声道:“如果出去后外面没在这些天再度大变样就行。”
洛一淼从后座探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张纸,挑了挑眉:“不过呢我也不是完全没准备,临走前邱奶奶给我画了张地图。”
许又今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纸,听见洛一淼又说:“这可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凭经验纯手工绘制的,我跟邱奶奶说想去山城走那条路比较近,她就给我介绍了有那些路能走,唔虽然现在的路线肯定是有点不一样,不过总体大差不差就行。”
地图是用铅笔纯手工绘制的,不是按照中央基地的标准地图模式,而是在纸上粗略的标注了山和城镇的位置,并用不同颜色的线条连接了可以通行的道路。
简单易懂,清楚明了。
许又今指着那个被画成山道出口的城镇,说:“这地方我有点印象,当时是属于疏散难度比较大的地区。”
洛一淼皱起眉:“那后来呢?”
“多半是成废墟了。”江之聆接话。
缘溪村和外界距离实在是太远了,村里的人平时想去镇上买点东西,都要起个大早翻好几座山头才能赶到外面。
江之聆他们虽然在车道上行驶,但因为山区常年没修路,又有泥地积水,行驶的过程也不算顺利。等真正出了环绕着缘溪村的这座大山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从早上出发,见到城镇建筑轮廓时天都擦黑了。
和他们先前猜想的一样,山脚的这座小镇早早就成了废墟,目测没有一个活物或死物。
但为了安全,他们还是在城镇边找到了一个空旷的加油站,对一年前的废墟补充能源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算是当个停车位暂时休息一晚。
“我都没想到缘溪村有这么远,”洛一淼从车上下来,她边整理袖口边环顾了一圈,“外面居然都变成这样了。”
江之聆正想说话,口袋里却传来了“嗡”一声响。
他伸手摸出通讯器,在屏幕上只扫了一眼就顿住了,抬头道:“和中央基地的通讯信号又连接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