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里发来的是他们在缘溪村时滞留的信息,一恢复通讯信号,林芳尽的消息就雷打不动接二连三地往外蹦,斥责江之聆为什么一直不回消息。
他难得感到有点心虚。
往日里林芳尽跟他说五句话他能答一句就算不错了,回消息更是隔三差五才有一条,江之聆不常用通讯器,大部分时候连他人影都找不着。
当时和江听大吵一架后,他颇为心灰意冷地觉得和中央基地、和整个世界的联系都断了,本就摇如雨中萍的生活也更没意思。
离开中央基地后,他终于不用整天在那堵密不透风的墙里打转了,江之聆才后知后觉地想着,或许他飘游一般的许多年,只是为了找一个答案。
关于他为什么存在。
“有什么新消息吗?”许又今的声音凑近了。
江之聆草草翻了下,无非还是说些有的没的,转换下来感叹号出现的频率更高了。
他低头敲字,打算详细地问一问对面关于北大西洋基地的事情。
洛一淼正好奇地看过来:“和中央基地?这边居然也能联系上,我还以为要等好多年呢。”
“嗯,按理来说覆盖范围很大,”许又今解释了一句,“但是可能因为缘溪村太深了,所以在那里的时候一直没信号。”
经过江之聆的提醒,许又今发现自己的通讯器上也多了两条留言。
【新的疗法或许有成效,发送坐标我让人去找你】
照旧来自许知衡女士,他只看了一眼就关掉了。
许教授事务缠身还没能时不时发来消息,许又今很难说清在她心里自己和工作哪个比较重要,他也没有比较的打算。
她固然对实验和项目有废寝忘食的热情,但有时候他会想,如此固执地想尽办法让许又今活下来也许只是母亲的一种执念,她接受不了自己是生命科学领域的专家,自己的孩子却依旧战胜不了病魔。
江之聆发出去的消息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他甚至觉得林芳尽就天天没事干给他发消息轰炸,他们才刚从储物层里拿出几包速食,还没来得及分。
于是几个人在切换生活模式的后座看着不断震动的通讯器,对方似乎觉得江之聆回消息这件事太难得,直接拨了通讯过来。
江之聆往旁边看了一眼,许又今把刚烧好的热水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洛一淼自然而然地摸了一包瓜子已经嗑起来了,他干脆直接点了接通。
对面的声音带着因信号不好而显得有些嘈杂地电流音,第一句就是:“我天你终于回消息了,我差点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江之聆:“……”
非要这么说也没错,这毕竟是江之聆一开始的打算。
许又今正在研究今晚煮哪个汤包,听到这话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偏过头去,江之聆不用看也知道他肯定在偷偷笑。
“很遗憾,还没有。”江之聆点了点其中一包番茄味的,对着通讯器干巴巴地接了一句。
许又今很惊讶他居然主动表达自己想吃什么了,把其他口味的汤包都收进储物层后,又想起什么问道:“水姐,早上邱奶奶给带的薯饼你放哪了?我等会儿一起加热了。”
洛一淼拿瓜子的手一顿:“我记得不是给你拿了吗?”
那是邱奶奶专门给他们做了带去路上吃的,尽管缘溪村剩余的储备粮也不算多,但一腔热情他们也不好扫兴,洛一淼接了后又忙着多拿几件厚衣服,顺手递给了许又今。
“我记得你让我放在桌上,等会儿回来拿。”许又今那时候正被几位大婶依依不舍地拉着聊最后几句,随手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洛一淼:“……不会吧?”
她一向心细,很少忘带什么东西,但这次或许是太久没出过村了,一时间兴奋的情绪更多些,又忙着装了不少东西,还真说不准有没有拿上。
就在他们对坐着思考到底有没有带的时候,江之聆在喋喋不休的语音中分出了一点眼神,伸手打开了座椅中间的柜门。
江之聆:“在这里。”
沉默了两秒,洛一淼笑眯眯地继续抓了一把瓜子:“哈,我就说我们小江这么心细怎么可能忘记带嘛。”
许又今:“……”
车内的氛围有一瞬间的凝滞,好在通讯器的另一端还有一位毫无知觉的无关人士,林芳尽的声音在迟钝的电流中传出来:“喂喂喂?还在吗?信号不好?怎么不说话了?”
“没。”江之聆把薯饼拿给许又今,过了一整天已经冷透了。
林芳尽没觉得有什么,又问:“哦,为什么你的声音听起来有很多杂音,你在哪里啊,旁边很多人吗?”
“在……”江之聆顿了顿,“别套我话。”
林芳尽顿时觉得千古奇冤:“我哪里有,连你妹来问我去哪了我都没说,因为我是真不知道!这不是来关心一下吗,你以为这段时间是谁天天被问责?能不能有点良心啊。”
江之聆以前就觉得林芳尽聒噪,但没想到他话能这么多。
洛一淼嗑了小半包瓜子,这会儿正打算帮许又今准备一下晚餐,她听到这话的时候笑了笑,低声说:“想不到小江有这样的朋友,我还以为他谁都不搭理呢。”
锅里的热水已经烧开了,许又今把料包丢进去,想了想附和:“我以前也这么觉得。”
他看江之聆第一眼就觉得对方有点太孤单了,但是心软,所以对于力所能及帮忙的事最后总不会拒绝,比如在供给站愿意搭许又今一程,在缘溪村答应帮程让做饭。
洛一淼比许又今更不会做饭,幸好在车上准备的干粮都是速食,她装模作样的下了点面条,又从柜子里摸出小半瓶香油滴进去。
狭窄的空间里很快就被热气氤氲了,江之聆往后方看了一眼,对林芳尽平静道:“知道了,这次找你有事。”
林芳尽:“猜到了,不然你就要一直玩失踪了。”
正巧这时候洛一淼喊他:“小江,你那碗加辣吧?我们一起孤立这个吃不了辣的病号。”
许又今扶额:“水姐……”
江之聆:“要,再加点醋。”
他自己原本对吃饭是没什么欲望的,但可能是在缘溪村待的这段时间被影响了,居然也形成饮食规律了。
不过比起江之聆自己,更震惊的显然是另一边的林芳尽。
他的语气有点不确定:“不是,你居然在外面交到新朋友了?!”
江之聆皱起眉,他翻过了侧边的桌板准备等会儿吃饭,不冷不淡地搭了一句:“有什么奇怪的?”
林芳尽肯定道:“千古奇闻啊这简直是。”
江之聆无语了一瞬,正在思考自己在中央基地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孤僻到那种程度,该做的事还是会做,该说的话还是会说,现在也没有变化特别多。他的手往前座捞了个空,才想起出发前清理了一下车内,剩余的酒都收进储物层了,现在只能顺手拿瓶水。
林芳尽又接着说:“本来就是啊,一直都没看你跟谁走得特别近,除了你妹,要不是以前跟你有点交情估计话也不会跟我多说两句,就好像谁都不会让你感兴趣似的……”
他一念叨起来就有点絮絮叨叨的,江之聆忍了一会儿,直到许又今端了一个碗放到他面前,林芳尽才终于吐槽完了:“行吧,找我有什么事?”
江之聆接过筷子,吐出几个字:“北大西洋基地。”
“这个啊,”他们听见林芳尽狠狠地“嘶”了一声,才说,“唉,说来话长,大概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当时中央基地收到了几封求援的战报,北大西洋基地的外围遭到大规模的入侵,一般的热武器居然无法击退那些生物,而且繁殖的速度观察下来比之前更快了。从中央基地到北大西洋基地最快也要至少八个小时,在援军抵达之前,北大西洋基地的内城也沦陷了,启动了自爆程序。”
林芳尽的声音低下来:“一整座基地就这么消失了,消息传回中央基地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第二天中午,重要基地受到传报,中部避难所因无法抵御突然爆发的大规模感染同样启动了自爆程序。”
这是江之聆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他问:“后来呢?”
“后来?研究院宣布了病毒进化的消息,抗体的研发还是没有结果,对出入口的检查倒是更严了,总之一般人是出不去了,不过不知道有没有用。老实说,我很担心这里也会走上北大西洋基地的路。”
江之聆低头才发现自己那碗面里除了料理汤包,还有一颗现切的新鲜番茄,又酸又辣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知道了。”
林芳尽很不可置信:“就这?你还没认识到现在有多危险吗?”
“不然?”他说着就打算切断通讯,“没事挂了,最近不回去。”
林芳尽显然还有话说,但江之聆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在得知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就切断了通讯。
变故和一年前一样,都来得太突然了,在这样岌岌可危的状况下,他忽然觉得还活着是件极其难得的事情,也许明天他们也会走向意外或者死亡,也许就在下一秒。
江之聆在离开中央基地后就很少去想继续活着会怎样,他总觉得自己的旅途会终止在某个地方,现在才发现活下去是个很艰难的事情。
譬如中部避难所或者北大西洋基地,再完善的人类基地也抵御不了异变生物进化的速度。
难得有了点愁思,许又今却在旁边轻笑了声,江之聆瞥了他一眼。
许又今收了笑:“没什么,就觉得你朋友还挺有意思的。”
江之聆眨了眨眼,他跟林芳尽认识的时间不算短,没觉得哪里有意思,但许又今评价别人自有一套标准,他懒得多说,随口“哦”了一声。
洛一淼三两口就吃完了,第一个发表了对着消息的看法:“那是不是得早点出发,希望我还能赶得上找人。”
“嗯,是得抓紧时间,我还有好多地方想去呢。”许又今说。
江之聆愣了一下,算不上多沉重的话题就这么行云流水地过去了。
这世上遗憾总是太多,许又今比许多人都要更早认识到,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其实并没有用。
他只争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