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检查是近五年来最严格的,守城的戍兵挨个儿检查,询问姓名住址,不放过任何一辆车上面装载的物件,推门,开盖,掀布.......甚至连车轱辘都要弯腰检查。
城墙上,有人手中展开画卷,比照着入城的人。
突然,他往人群中的风无行看了眼。
风无行想要跟樊狰交流,苦于无法说话,只能心里干着急。
樊狰侧过脸:“有什么想说?”
风无行下意识吞咽,感受到喉结的滚动,心中一喜,赶忙开口,“其实我之前来过这里。”
樊狰淡漠道:“画像上的人是你,他们在抓你。”
风无行怔住。
樊狰能猜到很简单,可他怎么能直接知道画像上是我?
“我……”风无行想要狡辩,可周围那些明显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不容他再耽搁时间,只好坦白,“我曾在芈都杀人。”
“杀谁?”樊狰看向他,眼底没有任何感情波动。
“南寮国师赵毒疾。”
说出来之后,风无行心里轻松些,舒出口气。
樊狰:“谁买凶?”
果然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刑者大人,其实之前自己也曾经怀疑买凶者的动机,风无行看着挤开人群往这边靠近的戍兵:“就跟杀天枢宗几个人差不多,乌尸估计也不知道雇主是谁。”
就算知道,现在人已经死了,上哪儿问去。
风无行瞥向不断靠近的戍兵:“我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聊天?”
当前来探查身份的戍兵终于走到疑似目标之人的位置,发现人早就不在。
“快,去通知将军,红风鬼可能已经进城!”
*
城外无人的枫林中,暗金宽袖翻飞,数十片红叶无风自动,在空中拼接成鹰隼形态。
樊狰凌空书写两行文字,最后一笔收势,狂风直起,红叶构成的鹰隼展翅啼鸣,银灰海浪侵蚀杏叶,鹰隼化作点点星光,随着风往朝云国的方向飞去。
“就算真的有关联。”风无行想起上次柳知的态度,观察着樊狰的脸色,“你确定她会告诉你?”
“不确定。”樊狰面朝星光消失的方向,“不过她肯定会说点什么。”
风无行唇角微勾,泛着一丝嘲意,不是对樊狰,是他自己。
当自己说出曾经刺杀南寮国国师,樊狰第一反应竟是怀疑赵毒疾的死和苍厉他们一样,是柳知背后搞鬼。
那我先前藏着掖着是为了什么?真是有意思,做都做完,再装模作样是想立地成佛?我可是那个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师叔的家伙。
风无行心里想着,嘴角翻开一抹慵懒的笑意:“当时人杀得隐秘,我以为不会暴露,应该是刺杀苍厉的时候,被那些名门正派画出来送到各处,解归来可真是坏我好事,若是将来碰见他,我定不会让他好过。”
樊狰对所谓的魔尊解归来没什么反应,问了个风无行预料中的问题。
“你杀了多少人?”
风无行好整以暇的伸出四根手指:“楚天阔、林青回、苍厉、赵毒疾。”
“就这些?”樊狰挑眉。
“拜托,他们四个都比我修为高。”风无行转过身去,抱怨:“才短短半年时间,干我们这行,我这手艺已经没得挑,你还想怎么样?”
樊狰:“之前两年半你都在做什么?”
风无行当然不会以为樊狰突然对自己的过去感兴趣,这个师尊控现在大概只是想找和他师尊相关的线索而已。
“学习怎么杀人。”风无行漫不经心说着,感觉舌头微微泛苦,手无意识就摸向怀里,掏了两把,嗯,什么都没有。
听不到樊狰继续追问,风无行抽回手,望向城墙方向,“说不定芈城内现在到处都是我的通缉令,我们得换张脸进去。”
樊狰:“是你,不是我们。”
风无行往回打量樊狰的脸,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樊狰:“笑什么?”
风无行摸了摸下巴,“樊兄啊,你这张脸长得可太好看,比我这个通缉犯还惹眼呐。”
樊狰抬眸盯着他。
那不怒自威,极具威慑力的目光把风无行流里流气的气场都吓萎了。
“呵呵。”他干笑两声,假装看风景的环顾四周,“这里安全吗?”
话音刚落,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加入,嘤嘤仰起可爱的大脸盆,“我呢?我要不要也换张脸?你瞧我的脸,会不会太可爱了一点?”
自从樊狰给嘤嘤造出副新身体,嘤嘤模样就比原来更像人些,就连从前诡异尖锐的嗓音,现在都变成软糯的童音,风无行才知道,先前不是嘤嘤古怪,是因为樊狰手艺差。
不过,雕刻天材地宝不仅是个技术活,对灵力的耗费很大,能雕出那种程度,手艺已经实属不容易。
风无行现在没什么心情欣赏樊狰的手艺,一瞅见嘤嘤手上捏着的东西,就想起昨夜。
昨夜,罪岸之轮到达南寮国芈都城一处无人的郊外,风无行正被樊狰带着下船,就看到大木头和竹儿娘等在下面。
两人脸上那绝望的表情,让风无行这辈子都忘不了,此后他们经历的的事,更是让他不断感谢自己,在那个时间点,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
三月已经过去,风中没有多少寒意,风无行依旧打了个寒颤,视线从小女孩手上乱七八糟的两个偶人身上移开,“你瞧着还行,可以不用。”
“哦哦。”嘤嘤点头,说完,咔,掰断大木头的手,拼接到竹儿娘的脖子上,捏着竹儿娘扭曲变形的五官开始抠出来眼珠子玩儿。
风无行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摸着自己的脸,“可惜原先的易容工具全都不在身边。”
“不必。”樊狰不知何时手中多出张半透明的脸皮。
就在这一瞬间,远处数道凌厉剑气朝风无行飞来。
风无行后退一步,正待反应,剑光在眼前消失了。
风无行仅仅感觉自己的额发被风吹过,不解的眨了眨眼,茫然:“刚才什么东西?”
“呔!”粗壮树干后面突然蹦出来个紫道袍女人,架势十足的冲他喊,“红风鬼,受死吧!”
女人手中长剑刷刷,数十道寒芒交织成网,朝风无行劈头盖来。
风无行本能扣住银伞,眼前的铅灰已经如同宣纸上晕染开的墨边,分明是薄如蝉翼的淡色,凶悍剑网投入其中,就如同是石子投入汹涌大海,消失得连个涟漪都没有。
这回风无行终于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对身旁的樊狰竖起拇指,“牛逼啊!”
樊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女人同样看清自己的剑招劈出去之后是怎么没了的,面容一阵青一阵白。
风无行认出来对面女人正是刚才抛馒头的善心人——玉清宗的伍璃月。
“师父,我来帮你。”少年从远处奔来,看两拨人面对面谁都没有动手,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要动手,“怎,怎么了?”
“快走。”伍璃月拉起他的胳膊,逃也似钻进林子里。
正想解释什么的风无行:“......”
“戴上。”樊狰把人皮面具直接扔给他,“后面还有其他人过来。”
人皮冰凉凉,摸起来手感滑软,风无行将它戴到自己脸上,就觉得几番拉扯,那皮融进自己的脸皮里面。
*
易容之后入城出乎风无行预料的顺利。
芈都作为南寮国的皇城,占地宽广,人口繁多,不过最多的,还要数帝宰圣尊的庙。
这两年戏文里就有出现“人在芈都,如在鬼窟,街头巷尾空人面,烟白雾浓看不见。”的唱词,意思就是大白天芈都的百姓都到庙里烧香,那飘出来的烟雾能把整条大街都填满,面对面看不到对方的脸。
风无行实地走在大街上,没有戏文里说得烟大到站对面的人都看不见,不过,肉眼可见的三五个庙建在闹市,飘来的香火确实呛人得紧。
芈都的百姓人人胸前都佩戴帝宰圣尊的小雕像,连乞丐身上都有。
走不到一条街,风无行就已经见识了木雕,玉雕,铁铸,石刻,甚至金子打的随身配饰雕像。
谁能想到五六年前,整片大陆根本没有人听说过帝宰这位天界至尊,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佛宗教派,所有人都俸五神为天下共主,可就是白武帝颁布的一道御令,彻底改变了天上的神位格局。
这事听起来荒诞得可笑,但他就是在南寮国实现了,并且很快传播到周围的国家。
一方面,自南昭国君不理政事,横征暴敛,残害忠良开始,已经有起义军得帝宰钦点,执天道,废南昭建南寮的传闻。
再后来,起义胜利的白武帝受帝宰神引,短短不到十年就得道飞升,这些传奇故事让民众对帝宰的神力充满畏惧和憧憬。
另一方面,据说凡是信俸帝宰的人,越是虔诚越是能获得些神秘力量,这个事,最初是从芈都城传出来的,慢慢被更多其他国家的人证实。
而在在芈都城,凡人获得神力的情况比比皆是,甚至有许多获得神力的人组织起来,成立各种教派。
不过,在芈都城,南寮的国都,始终是以法光寺为首。
法光寺是南寮国寺,住持度元在赵毒疾死后,兼任国师之责,监测国运,同时保卫新君白文帝的安全。
这些是风无行之前来芈都城执行任务时打探到的消息,还有怀疑溶洞祭祀仪式与白武帝飞升有关,从其他同寮那边获取的信息,都不是什么太秘密的事,风无行并没有为此付出过灵石。
“爹,你看那边好多人,他们在看什么?”
嘤嘤脚丫子登登登,冲着人堆里扎去,发间垂落的银铃铛随着她奔跑的脚步叮呤当啷。
皇榜之下,围观的各路人对着红纸黑字指指点点。
“红风鬼不是已经被抓住吗?怎么又出现在幽蓝海?”
“难不成他跑出来了?”
“绝对不可能,我有个远房亲戚是朝云国仙盟的人,他说啊,抓红风鬼的是载着十八层地狱出巡的地府船,上去就变成活尸,没有一个妖魔鬼怪能出来。”
“胡说八道,那是替天行道的仙船,叫罪岸刑者。”
“管他什么,杀害国师的凶手千万别又流窜回芈都就行,外面越来越多的疫民已经够乱的,这时候可别再来添乱。”
风无行叹气,不好意思,真是让你们失望,我又来添乱。
就在他们开始讨论起城外疫病传播的事,人群中一个男人笑眯眯的抬起手,就要摸上一个小女孩的后背。
“你干什么?”年轻姑娘一把拍开男人的手,将小女孩拉到自己身后。
“臭婆娘,大街上你就摸我,不知羞耻!”男人瞬间换了张脸,恶人先告状。
大姑娘被对方满口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发颤。
“你刚刚明明……”她话没说完,就见对方举起个大巴掌甩来。
“我去你的。”男人恶狠狠的啐向她。
大姑娘本能闭上眼睛,侧过脸躲避。
可是许久没有等到疼痛降临,反倒是对面男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周围突然传来惊呼,她急忙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