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是到商业街背面的健身房那间套房,没想到居然开了一个小时的车,从市区到了桃树林的私宅里。
"放松点。"他倒了杯柠檬水递给我,"把这里当自己家,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酒液滑过喉咙,灼烧感让我稍微镇定。我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空间,自从上次大波把家具都摔碎了,李元好像重新装修了一下:开放式厨房一尘不染,书房里摆满精装书籍,客厅设备齐全......电视、沙发、茶几......最后停在了一架三角钢琴前。
"你弹钢琴?"我惊讶地问。
李元靠在门框上:"偶尔。"他走近,手指在琴键上随意按了几个音符,"小星星,听说你在精神病院还练习钢琴,可惜我没听到,现在可以补上吗。"
我正想追问是谁说我在精神病院弹钢琴的,突然响起严文斌这厮,李元突然转向我:"来一曲?"
"我......不太会。"我尴尬地承认。我只会小星星啊,这可不能丢人现眼。
李元挑眉:"之前听说叶家的大小姐叶回塘琴棋书画样样能行,叶大小姐带了十几年的外孙不会弹钢琴吗?"
"你怎么知道我外婆......"我猛地住口,意识到说漏了嘴。
"叶回塘是你外婆,沈欣是你母亲。"他平静地说,手指继续在琴键上游走,"叶家最后一滴血脉。当年叶家想把泥娃娃送出去,结果被厉家捡走了,不过当时并没有找厉家,冤有头、债有主。两家血脉都有的你,居然能活过五岁。"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发冷。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别紧张。"李元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我对叶家的秘密没兴趣。"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只关心一件事——你怎么活下来的。"
我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似乎有什么在隐隐躁动。李元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那个我都不愿面对的真相。
"明天见了你父亲,一切都会有答案。"他转身离开,声音飘在身后,"早点休息,小星星。"
主卧门关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我站在钢琴前,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琴键——沉闷的"咚"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如同我混乱的心跳。
窗外,晋陵的灯火渐次熄灭,桃树林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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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一日,周日。这个双休日没有一天能休息的。我只期待二月十二日,大年初一可别再上班了。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房门,一溜烟到一楼客厅。李元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客厅,正在系袖扣。听到声音,他抬头看我,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怎么了?"我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带。他的眼神让我耳根发热,慢吞吞地挪到餐桌前。煎蛋、培根、烤吐司,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草莓牛奶。
"牛奶。"李元把牛奶推到我面前,"医生说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咖啡因。"
我低头盯着那杯粉色的草莓牛奶,热气氤氲间,李元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我的发顶。他的视线太过专注,让我握着玻璃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不合胃口?"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我摇摇头,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牛奶。甜腻的草莓香精味道在口腔里扩散,却意外地安抚了紧绷的神经。余光里,李元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而规律,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吃这个。"他忽然用筷子夹起一块煎蛋,直接递到我嘴边。
我愣住了,抬眼对上他的目光。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他锋利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边。他的眼神很沉,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也许是那个活不过五岁的诅咒,也许是纠缠百年的秘密。
"我自己......"我刚要拒绝,煎蛋已经抵上了我的唇。
他盯着我机械咀嚼的样子,眉头微蹙:"在精神病院,他们不给你饭吃?"
这个问题让我喉头发紧。我放下牛奶杯,玻璃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给。"我扯出一个笑,"只是没这么好吃。"
李元的眼神暗了暗。他忽然伸手,拇指擦过我的下唇——那里沾着一点草莓牛奶的粉色痕迹。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嘴角,触感微凉。
"瘦了。"他低声说,指腹的温度烫得惊人,"厉家就是这么养孩子的?"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低头继续吃早餐。李元也不再说话,但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像是要把这半个月的缺失都补回来。这种专注的注视让我后背发烫,拿叉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够了。"当我吃完最后一口培根时,李元突然站起身,"该出发了。"
他绕到我身后,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这个姿势太过亲密,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烟草的气息。
"今天会很难熬。"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尖,"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让我胸口那个躁动的东西突然安静下来。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向门口。晨光中,我们的影子在地板上交叠,短暂地融为一体。
"你想带什么吗。"他转身拿起车钥匙,"没有就走吧。"
但在那一瞬,我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的,是怀念,还是......痛楚?
车子驶入厉家老宅时,我注意到门口停着几辆殡葬车。李元的手突然覆上我的膝盖,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别下车。"他的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但已经晚了,我一旦意识到是谁去世了,就立刻下车向熟悉的家门跑去。父亲穿着丧服,面色灰败地站在台阶上,身后是几个穿制服的殡葬人员。看到我们的车,父亲踉跄着冲过来。
"星辰!星辰!"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二哥......你二哥他......"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昨晚......走了......"
"什么?"我听见自己发出尖叫。
父亲颤抖的手拉住我,一直走到家里的祠堂——二哥安静地躺在停尸房的钢床上,脸色青白,嘴角却带着诡异的微笑。最可怕的是他的胸口,那里有一个漆黑的、拳头大小的洞,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生生掏走了心脏,胸口凹陷下一小片。
"回家吧......"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带着催眠般的魔力,"只要你回来,爸爸什么都答应你......"
我的视线模糊了。脑海中闪过最后一次见到二哥的画面——他抱着笔记本电脑,和我讲他在国外看到的有意思的建筑模型。
"别听他的。"李元一把按住我的后颈,强迫我转向他,"看着我,小星星。你二哥的死不是意外。"
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李元,你以为带走我儿子就能逃脱惩罚?宇昂的死,和我们晋陵老三家都脱不了干系!"
李元冷笑一声,"厉总,"李元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谁活着谁死了?谁有干系谁没干系?不是一清二楚吗?"
父亲的脸瞬间惨白。他踉跄后退,却被管家扶住:"当心。"
管家伯伯看着我,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小少爷,你要好好的。"
父亲猛地转头,眼神阴鸷地盯着管家:"够了!"
我的手抖得只能撑在棺材上,看着二哥紧闭的双眼。李元一把扶住我的肩膀,他的手掌紧紧扣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别看。"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感。
可我的视线已经无法从二哥脸上移开。他看起来那么平静,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但那青白的脸色、凹陷的双颊,还有胸口那个狰狞的空洞,无一不在提醒我这个残酷的事实——二哥再也不会笑着喊我"小星辰",给我讲述美国看到的建筑模型了。
李元突然扳过我的脸,强迫我看向他。冬天的阳光从祠堂的雕花窗棂斜射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的眼神很沉,像是深不见底的古井。
"哭出来。"他命令道,拇指重重擦过我的眼角,"别憋着。"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滚烫的泪水砸在棺材边缘,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李元的手从我的肩膀移到后颈,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势将我按在他胸前。
"小星星。"他的声音震动着胸腔传到我耳中,"我们走吧......再留在这,下一个就是你。"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捅进我的心脏。我死死攥住李元的衣襟,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二哥的遗容在我模糊的视线中晃动,那个永远温柔笑着的人,现在冰冷地躺在这里......
李元突然松开我,用大猫咪般温柔的眼神看着我:"活下去,为了所有爱你的人。"
我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棺材,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二哥站在厉家大宅的院子里,风衣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
"够了!"父亲突然暴喝一声,"把这些假惺惺的把戏收起来!"他大步上前要拉住我,却被李元一把扣住手腕。
两人对峙的瞬间,我注意到父亲身上沾满了泥土的味道。朽气息的潮湿霉味。那味道从他考究的丧服里渗出,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让我胃里一阵翻涌。
李元的鼻翼微微翕动,眼中闪过一丝警觉。他猛地将我往后一拽,自己挡在了我和父亲之间。
"厉总,你也快了。"李元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父亲的表情瞬间扭曲,"禁制已经拦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