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气味,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
赵柚梓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长睫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两弯脆弱的阴影。
她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一只纤细的手腕露在外面,连接着蜿蜒的透明输液管,药液缓慢而恒定地滴落。
李安就坐在床边的那张硬塑椅子上,姿态是李妍秋从未见过的——放松。
他背脊不再挺直,而是微微弓着,身体前倾,双臂随意地搁在膝头,一只手掌更是直接覆在赵柚梓的手背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轻轻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
李妍秋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班主任硬塞给她,代表班级慰问的一小袋水果,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
视线不受控制地黏在那两只交叠的手上。
那平常对她总是客气疏离的少年,此刻掌心的温度、专注的侧脸轮廓,都只属于病床上那个苍白的身影。
一股尖锐的酸涩瞬间刺穿了她的胸腔,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柚子同学?你好些了吗?”她努力调动嘴角的肌肉,声音轻柔平稳,像练习过无数次那样,脸上挂着得体的关切,“大家都很担心你。”
她说着,走进病房,将水果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目光扫过整个空间。
昂贵的单人间?费用……普通职工家庭根本承担不起。
进口营养液的标签?输液瓶上那串细小的字母,她从没见过。
李安身上微皱的衬衫?显然守了一夜,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李妍秋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湖底。
凭什么?
这几个字在她脑中无声地咆哮、轰鸣。
凭什么她赵柚梓可以轻易得到她拼尽十几年也触碰不到的东西?李安从未流露的温柔、这足以让她母亲崩溃大哭的医疗资源、甚至连李安眉宇间那抹显而易见的焦灼与忧虑——在她看来,都像是命运对失败者最辛辣的嘲讽。
我冬夜趴在冰凉的灶台写完所有作业时你在哪里?
我穿着洗到发白的衣服被富裕同学取笑时你在哪里?
我捧着奖状跑回家想讨妈妈一个笑脸却被她为下个月房租发愁的泪水浇灭时你又在哪?!
为什么你只要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他全部的注视和守护?为什么我付出血泪才换来他偶尔一瞥,而你……轻易就夺走了所有?
她藏在袖口的手指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以剧烈的□□疼痛压住那眼底翻涌的泪意。
“老师很关心你情况,”李妍秋的声音依旧平稳,她走近几步,目光落在赵柚梓缠着纱布的手腕和输液的标签上,“这种药价格不菲,听说对缓解神经性应激反应很有效果,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她在说话时落了极其微妙的停顿,像是在提醒病床上的人,更像是在提醒那个握着赵柚梓手的少年。
李安似乎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微微侧过头,眼神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轻微地点了下头:“阿妍,你来了。”
李妍秋垂下眼睫,敛去所有情绪。
她不再看那刺目的双手交握,目光聚焦在赵柚梓露出的那只手腕上。护士站里那份被李安要求“详细记录”的、被摆在最上面的病历复印件内容,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里:多处软组织挫伤、明显应激反应、低血糖及过度疲劳引发晕厥……
证据!
这两个字在她脑中闪烁。
这就是赵柚梓费尽心机、不惜把自己折腾进医院要的东西?
一个愚蠢却有效的招数。
李妍秋在心底冰冷地评价。为了一个霸凌事件制造这样的伤势证据?杀鸡用牛刀。在她看来,这手段低级、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完全不足以撼动余雯雯那样的地头蛇,更别说背景更深的人。
但李安显然上钩了。
而赵柚梓也显然需要这份病历作为证据。
虽然手段低劣,但她依旧得到了李安的介入。
“你好好休息,别多想,一切都会好的。”李妍秋留下这句公式化的宽慰,又对李安微微颔首,“平安哥,辛苦你了。我先回去上课了。” 声音平稳礼貌,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她转身离开,不再有丝毫留恋和犹豫,仿佛走出这间病房,就是告别了一个愚蠢的自己。
就在她拉开门准备出去的刹那,眼角余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走廊尽头转瞬即逝的一道高大身影——一个穿着剪裁合体深色外套的男人,仅仅是一闪而过的侧影。
病房门外,医院走廊人来人往,李妍秋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按入心底,只余下一片冰封的湖面。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冷静和清晰。
机会,不是靠仰望得到的,是靠……亲手夺来的。
而在走廊深处的阴影里,郑楚宁斜倚着冰冷的墙壁,指间夹着一支尚未点燃的烟。
他并没有离开病房太远,刚才李妍秋离开时,他正巧看到了她眼底那一闪而逝的、从极致的痛苦转向冰冷计算的光芒。
“呵。”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从他唇边溢出,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真有意思。
小蚂蚁…也是会噬人的。
尤其是…被彻底踩进泥里之后。
看来这盘棋,又要多一个有趣的变数了。
他看着李妍秋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柚子妹妹的病床边,从来不缺少令人玩味的风景。
单人病房里,日光渐斜,室内染上了温煦的金光。
赵柚梓安静地躺着,褪去了平日里那副刻意遮住大半张脸的黑框眼镜,也摘下了总是将脖颈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此刻,长久被遮掩的真容如同蒙尘明珠重见天日,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病房的静谧里。
几缕汗湿的乌发随意地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更衬得肌肤白皙胜雪。
没有了镜框和厚重刘海的阻挡,那双眸子即便闭着,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也清晰可见,是天然的媚态。
挺翘的鼻梁,因为发烧而泛着脆弱粉色的双颊,尤其是那因干渴和热度而显得分外饱满嫣红、形状姣好的唇——一切在病弱中透出惊心动魄的美丽,仿佛晨露压弯的海棠,脆弱又娇妍欲滴。
李安无声地坐在床边。
他的目光落在赵柚梓脸上,瞳孔极其细微的收缩,果然…… 一丝了然掠过心头。
这便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显露出原本就在这幅不起眼皮囊下蛰伏的、极具冲击力的锋芒,她和成时雨纠缠时,便是这幅蛊惑人心的模样。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她搭在被外、打着点滴的手上。
那只手细腻修长,与那惊艳的容貌相得益彰。
他伸出自己的手,温热干燥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将她整只手连同微凉的指尖都密密实实地包裹住,然后,用指腹带着难以言喻的耐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缓缓揉搓着,试图将自己身上的热度传递过去。
病床上装睡的赵柚梓心弦猛地绷紧。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安落点不同的目光,感知到他目光的凝滞和那份了然的探究。
怎么还是这么凉?李安几不可察地蹙紧了眉头,校园里那些关于她被泼水床铺、穿着棉衣硬扛的零星传言瞬间涌入脑海。
他以为自己见识过各种欺辱的阴暗面,却不曾想那些手段在女生之间,竟能裹挟着如此无声的、阴冷的恶意。
病床上的赵柚梓睡得似乎并不安稳,也许是点滴的凉意侵扰。双颊浮起病弱的酡红,像雪地里落下的两瓣残梅。
干燥的唇瓣也因为体温上升而显出嫣红的色泽,微微翕动,在夕阳的光晕里散发出一种近乎诱人的、脆弱的生命感。
李安的目光被牢牢吸附在那抹红上。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上身不自觉地又压低了些许,灼热的呼吸,细细密密地喷洒在赵柚梓的脸颊和唇边。
太近了。
近到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数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李安看着那双蝴蝶翅膀般抖动加剧的睫毛,以及那在夕阳下美得不真切的侧颜,唇角极轻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他非但未退,反而俯下身,灼热的、带着淡淡清冽气息的呼吸,故意地、极其靠近地喷洒在她脆弱的鼻翼和那片诱人的嫣红唇瓣上。气息的热度灼人。
一颤,两颤……
终于,那双紧闭的、伪装平静的眼睫下,倏然睁开了一双清澈却带着明显慌乱的眸子,直直撞进李安近在咫尺的深潭里。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药液滴落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在两人绷紧的神经上。
李安没有立刻退开,他甚至维持着这个俯身靠近的姿势,唇角竟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光,眼神幽暗难明。
“放心,”他低声开口,气息拂过她敏感的鼻尖,低沉的声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却又像某种宣告,“在征得你同意之前,”他刻意放缓了语调,“我是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的。”
这话语与其说是承诺,更像是一把悬着的、暧昧不明的钥匙。
赵柚梓心脏猛地一跳,脸上病态的红晕刹那间被滚烫的霞色取代,瞬间席卷了双颊,连小巧精致的耳垂都红得剔透欲滴。
她想发怒,想质问,想维持平时那种沉默对抗的姿态,可那双眼睛,那份洞悉一切又带着强势诱惑的目光,让她本能地感到一阵眩晕般的软弱,更明白此刻“美貌”就是她唯一的武器。
她努力做出生气的样子瞪他一眼,但眼底那层潋滟的水光和脸上羞怯的红霞,交织成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奇异的娇媚风情。
她慌乱地别开脸,只留给他一个红得滴血的侧脸和一段曲线完美,如天鹅般的脆弱脖颈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