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褚楚正坐在铜镜前,忽传来笃笃笃叩门声,屏风外便传来冬葵声音:“三娘,程郎君在门外。”
褚楚闻言忙把木簪插进发髻,快步绕过屏风,只见程申姜伫足在门外纹丝不动。
听到脚步声,程申姜闻声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程某即将离开禹州,特意前来与褚三娘告别。”
褚楚隔着几步站定:“就此一别,愿君安好。”
程申姜微微扬眉,抿着笑意,问:“昨夜之事,三娘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此言一出,褚楚一边笑着应承,一边脑内飞速转动,努力回想昨夜之事,想了一番还是毫无头绪。
她清咳一声,忐忑觑了一眼他的脸色,道:“昨日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宽宥,醉人口中之言,何足为凭?”
“酒后之言才是真话。”程申姜淡淡说着。褚楚略一难堪,垂首低声辩解着:“哪里是真话,我看是诳语。”
“不管是真话,还是诳语,说的人-----”程申姜嘴角浮起一丝不可察的笑意,“你最清楚。”
褚楚一噎,一时无言以对,斟酌了许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不言语了。
程申姜见她如此,禁不住一笑:“昨日我曾问三娘希望我成何样之人?”闻听此话褚楚有些诧异,抬起头问:“敢问殿下,我是如何信口开河?”
“入之我耳,那可是肺腑之言。”程申姜往前走了一步,眼眸中瞬间明亮,铿锵有力说道:“明君之德,天下大治。若干年后,我定给你一个清明盛世,我会依你之言,整顿吏治、重视民生、稳定边疆,不让黎民流离失所。定让这世间的女子不再困于后宅,不倚仗他人亦能有所作为。”
他的言语掷地有声,句句震撼人心,褚楚会心一笑,如今靖朝太子残忍无道,民间口碑甚差,即使他顺利登上大位,亦是个昏庸之主。若是让贤明之主主掌大位,黎民才能丰衣足食,亦会拥戴。
褚楚四下一顾,探究的眼神望着他,略一踌躇终是问道:“殿下难道不好奇我为何急于让您离开禹州?”
程申姜目光淡淡从她脸上掠过,语气云淡风轻道:“不好奇,糊涂才是明智之举。大昱朝务不容我置喙。”
这话一出,她便明白了在悲田坊山下看到的人影就是他,程申姜见她神情滞了一瞬,迟迟没有动静,遂开口道:“他朝朝务我虽不能置喙,但三娘若有难事,我定会鼎力相助。”
她微微垂下眼眸,尔后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温和的笑道:“还真有事相求于殿下。”
“何事?”
褚楚双手紧握,短暂沉默后,望着他道:“殿下,我就开门见山,我缺当归、桃仁、红花和厚朴,这周边的州城都买不到,殿下若是能鼎力相助,他日必会重谢。三娘在此谢过殿下 。”
语毕,褚楚恭敬施了一礼,程申姜忙不迭上前跨进房内虚扶一把,待她起身便默默退至门边:“三娘且安心,你所说的药材我定帮你寻到。”
“殿下不问因由便帮我?”褚楚不可置信看着他。
“我信你。”程申姜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程申姜将手中的匙递给她,褚楚并未接过,狐疑的问道:“殿下,这是?”
程申姜默默收回手,看着手中的匙,解释道:“此次来禹州,名义上是来行商,所带来的稷、菽皆放在含光街第一户,这是匙,给三娘你以备不时之需用。”
话完程申姜再次将手伸了出去,褚楚略微动容,沉甸甸的接过他手中的匙,一时无以言表,只是默默的望着他,只见他已退至门外,爽朗一笑:“昱朝的山水我看的虽不多,但禹州令我难忘。三娘且好好活着,看着我如何兑现今日之言。就此拜别。”
话完程申姜转身行去,右臂云淡风轻地挥了挥,一时间褚楚竟愣在原地,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冬葵悄声无息的挪到褚楚身旁,眼睛看着门口嘟囔着:“这程郎君言下之意是不是已知晓悲田坊的事情。”
正望着门口出神地褚楚被她靠近吓得一哆嗦,她手中的匙掉在地上。
冬葵立即拾起地上的匙,疑问道:“这程郎君真能买到桃仁、当归?萍水相逢程郎君为何要帮娘子?这悲田坊的事情他不会宣扬出去吧,这郎君可靠吗?”
没等褚楚回话,冬葵复又摇摇头,拍了拍脸自言自语道:“三娘曾说评论他人是非的人,必是是非之人,我这算不上评论程郎君,我不是那是非之人。”
褚楚看着冬葵如此,不禁一乐,从她手中抽出匙:“程郎君你就别操心了。眼下你要操心的是,把要带去田庄物品全都装车。”冬葵应允一声,便去忙了。
褚楚看着手中的匙,若真到封城那一时,这稷、菽可能派上大用处,思虑至此紧紧握在手中,暗叹希望此匙永远用不到,便小心翼翼放至荷包中,随身携带。
楚京墨重重拍了拍门扉,褚楚抬眼睨了他一眼,边迈过门槛便道:“门是用来叩的,不是用来拍的。”
楚京墨尾随其后,笑道:“方才叩门你没听到,你正看着手发呆,未恐吓到你,我便敲了重些,邢将军可用过早膳?”
“他去州衙办事,等他回来我们便去田庄,我们要在田庄多呆几天,你把随身之物带好。”说话间已至一楼,俩人相继落座,店仆伶俐的走过来,笑问:“郎君、娘子要吃什么?”
“可有云英面?”褚楚笑问。
店仆颔首:“正巧,今日正有云英面。”
“来两碗云英面,再来两份蒸饼,有劳了。”
须臾蒸饼便端上来,楚京墨掰了一点嚼着,点头道:“这蒸饼酥软,阿楚你尝尝。”褚楚拿了纸花拭了拭筷子,店仆便将云英面端过来,笑问道:“今日有煎茶汤,可要来一碗?”
楚京墨一边吃着蒸饼含糊的说着:“来两份,有劳了。”
褚楚吃了几口云英面,抬头看着他:“田庄你我皆不熟不知是何情形,今日去了要多些戒备。”
楚京墨“嗯”了一声,便擦了擦手中的碎屑,道:“你放心,论精明在大昱谁都比不过我,这云英面味道如何?”
“甚好,面片入口即化,魏娘子的厨艺堪称一流。”
楚京墨吃了一口,像是想到什么,急声问道:“那位贵人可动身了?”店仆端来煎茶汤,褚楚看他行远,这才开口:“动身了,还留了稷、菽给我们以备不时之需,还会帮我们寻当归这些药材。”
“不愧是贤王,靖朝有他必有大福。”楚京墨赞叹道。
“食物都堵不上你的嘴,你背后夸他他又听不到。”话毕继续喝着煎茶汤。
楚京墨嘴里含着面片道:“好听的话当面说,难免会被人诟成奉承。背后夸赞那才是肺腑之言。”
褚楚正欲开口,余光瞥见段泽兰涉阶而下,忙招了招手,段泽兰款款而来,施了一礼:“三娘、楚郎君万福。”
楚京墨笑道:“段娘子,你与我们何须客套。”
“可用过早膳?”褚楚拉着她落座。
“用过了,昨日至今我已绣好三十余之香囊,褚娘子可要拿去?”话完双手便被褚楚上下翻看一圈,道:“这香囊不急于一时,你得闲时绣一绣,莫要伤了眼睛和手。”
段泽兰拍了拍她的手:“我在邸店素来无事,帮娘子绣香囊,反让我觉得心安。”褚楚笑道:“这几日我不在邸店,香囊布料,药材都要你一人完成,莫要劳累,量力而行便可。”
褚楚见她欲言又止,问:“段娘子可是有事要问?”段泽兰闻言,咬了咬嘴唇迟疑了一下,方怯怯的问道:“褚娘子可知冬青的情况?”
褚楚楚京墨一听二人皆怔了怔,楚京墨低头默默吃着云英面,褚楚避开她的眼睛,先是挠了挠眉毛,余光瞥向楚京墨,他却低头吃汤片,只能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冬青已无大碍,过几日便会回乡。”
见她还有追问之意,忙转移了话题,见她回房间,褚楚这才松了一口气,楚京墨默默放下筷子:“为何不告诉她冬青已殁?”
“她的日子够苦的,还是留些好的念想吧。”褚楚微微叹息一声。
冬葵走了进来,朝着楚京墨说道:“楚郎君的行箧可准备好,就差你的了?”
“我房间靠门的两个行箧,让徐扬去搬。”
冬葵听后忍不住道:“楚郎君,我家三娘只带了一个行箧,你堂堂一儿郎,居然带两个,我们最多四天便可回来了。”
楚京墨暗暗一咬牙,妥协道:“那就带最上面的行箧。”
冬葵正欲离开,被褚楚唤道:“冬葵,你去段娘子房中拿香囊,准备两个钱袋,一份让段娘子采买,另一份是她的辛劳费,嘱咐她收好,莫要给那武凌泉。”
冬葵应声而去,楚京墨起身道:“你如此帮她,但愿那段娘子莫辜了你的心意。”褚楚起身边整衣裳,边说道:“想这么多作甚,提点到了,听与不听那是她的选择。”
须臾后褚楚换好装束后才走至邸店门口,闻听脚步声的楚京墨回头,见她的装扮愣了一下:“今日怎么以男子装扮出行?”
褚楚一边整理发髻,一边解释道:“此去镜斋田庄,田庄内佃户、佃农男子众多,碍于男女大妨,若是以娘子装束诊治,他们不会让我看诊的,太耽误事了,如此紧要关头还是莫要多生事端了。”
楚京墨脸色黯然,旋即恢复如常,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道:“这愚昧的想法阿楚莫要放在心上,田庄处于城外,他们天天待在田里耕作,自是孤陋寡闻,无法辨别是非曲直。再说换了装束也好,田庄都是男子,一小娘子待在那里诸多不便。”
说话间邢震烨带了一队衙役抵达邸店门口,待他下马走至身旁方才轻声问:“邢将军要带着一众衙役去镜斋田庄?”
邢震烨上下打量她一番后回着:“此去田庄,我们人地两生,为妨意外发生,有备无患。所需之物都带好了?”
褚楚见徐扬已将药材放置车上,道:“所需之物皆准备妥当,将军在镜斋田庄待多久?”
“我今天宿在田庄,明日先去悲田坊,忙完再回田庄。”
褚楚略一沉吟:“将军如此奔波实属辛苦,京墨与徐扬随我身边,定会无虞。明日邢宰执抵达禹州,将军还是以悲田坊为重。”褚楚这话令他微微一笑,道:“再议,我们出发。”
众人一个时辰后方才抵达镜斋田庄,在田主的安排下,将物品卸下至房间,褚楚本想去看看田内众人,但因皆在田地中劳作,一时无法诊治,只能稍作休憩,等待田主的安排。
徐扬打听一番后得知镜斋田庄一百八十亩,佃户和佃农共一百五十余人。白日男子一天皆在田地劳作,女子拂晓来临后与自家郎君一起去田地耕作,日正返回家做饭后携膳食返回田地,日落后再返家。
田庄太大,没有规划便诊治,恐会遗落病者。
在他们用膳之时,在褚楚的嘱托下,田主便命人在庄中空地处搭了两个草棚,一个草棚作为诊室,另一草棚用来熬药。还让田主多空出几间房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