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凛冽,寒流滚滚,银灰色的浮云在天空中奔腾驰骋,仿佛是正在酝酿一场初冬的大雪。枯黄的落叶随着萧萧寒风,纷纷投向大地的怀抱。
宫门开启的那一刻,寒风加剧,吹的人刺骨的疼,北风卷起墙角的尘土,扑面而来,宫门口的一行人纷纷用手捂住了口鼻,以抵挡寒风,抵挡尘土。
原本定于过了年后才出宫的内宫女官宫女,今年也不知康熙帝和内务府怎么商定的,居然趁着年前,提早把就他们放出了宫。因而此时的宫门口,挤满了不少来接各自闺女,或亲戚家姑娘的人家,马车更是排了一长队。
直到宫门开直后,人群开始涌动起来,叫爹叫娘叫闺女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便是久别重逢后的掩面哭泣,几乎所有人都重复着同样的事,一时间,大家都忘了自己身处的地方,直接就在宫门口相拥相泣。
宫门口的侍卫,对于这场景,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尽职的检查了他们的随身之物,看看有无不该带出宫的东西,然后一个一个的放出了宫。
出宫的宫女里头,走在最后的那个人便是素汐。相较于其他宫女女官,显然她平静的多。直到此刻,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已经站在了宫门口,等待侍卫的检查。
几日前,毓秀带话进来,嘱咐她好好准备,出宫后再聚。素汐知道,这是给她自由的意思,她再也不用为谁而活了。
这个世间,她不知道除了毓秀,还会有谁会惦记着她这个深陷水深火热中的人。她在这里宫里待的太久了,久到忘了宫外的世界是怎样了,久到不知道自己出了宫还能做什么。
匆匆的十年,青涩的十年,她都在尔虞我诈中度过了,如今一切都恢复如常,可是她自己呢?还能再回到过去的纯真无邪吗?
或许,她还可以再试试,因为老天总算还给了她最后一丝欣慰,她的身边还有他,素汐一想到苏珩的名字,冰冷的心底总算划过一丝温暖。
那日客栈相见,本想告诉他,叫他不要再等了,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继续留在宫里,当时,她看着苏珩落寞而又不可思议的眼神,她的心都碎了。就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刽子手,那么残忍,那么活生生的剥夺了苏珩等待多年的希望。
苏珩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他会等,等到她改变主意为止。
只是这么一句话,激起素汐内心深处无限悲戚。有些相遇相知,注定没有结局,自从素汐懂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属于乌喇那拉家族,这辈子她只是为乌喇那拉而活,她没有享受情爱的权利,更没有拒绝责任的权利。
遇到苏珩,是她人生的意外,偏偏这个意外,让她冰封干涸的心泛起圈圈涟漪,那颗冰冻的心在慢慢融化成水,水又凝固成冰,循环往复。正如她自己,在年复一年守望沧桑岁月的绝望中,祈求希望,而每每看见希望的光芒时,又带来更深的绝望。
拖着沉重的步子,最后一个从厚重的宫门内走出来,今日,她知道苏珩不会来,前几日,他已奉旨离京督办军务去了。这就是在乾清宫的好处,有些事,她比朝廷上那些文武大臣还要清楚。
宫门口的人群已纷纷散去,刚才的喧闹认亲场面,此时已消停不少,素汐站立宫门口,一时间竟不知要去哪儿,回首又望向身后那个住了十年的威武宫殿,感慨万千。
人总是有感情的,哪怕是一个自己抗拒的地方,一旦真要离去,才发现,那曾经的抗拒也在不知不觉化作回忆。
“姑姑……”
素汐正在兀自的痴愣中,猛然听到有人呼唤她,转过身,却是见到令自己意外的人。“七爷?你怎么会在这儿?”
“此时在这儿,难道还会有第二个理由?”
素汐听他这么说,意外中又有些惊喜,“你怎么知道是今日?”
“有心总会知道。”胤祐随意答道,“我送姑姑回家?”
素汐一听回家二字,那种久违的温暖顿时浮上心头,却有消散在心头。是啊……终于可以回家了,可是,家在哪儿呢?
自幼父母双亡,便一直被寄养在江南的叔伯家,自从进了宫,叔伯那边联系的少了。显然,这次出宫,他们也未必知道。
胤祐见其出神,有些不解,却是笑道:“怎么?在宫里住久了,连回家的路都忘了?”
素汐被胤祐的话逗乐了,含笑回答道:“那就多谢七爷了,送奴婢去校尉胡同吧。
“得咧!”胤祐夸张的装作小太监应了一声后,邀请素汐上了小洛子驾的马车。
马车一路颠簸,绕过城中大街小巷,素汐坐在车里,掀起布帘,忍不住向外张望,这么多年来,每次出宫都是匆匆忙忙,从来没好好的看一眼这京城的繁荣景象。
胤祐坐在她对面,见她如此好奇,好像第一次进城似的,取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看,看你急的……”
“七爷日日在宫外住着,当然不明白奴婢现在的心情。”素汐没有理会胤祐的取笑,自顾着看着马车外的景象。
马车拐离繁华的大街后,又折上了一条小胡同,小洛子驾着马车吆喝了几声后,便停在校尉胡同口。
素汐下了马车,四周打量了眼,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她只知道,校尉胡同里有一处乌喇那拉家的旧宅子,当年入宫前,也曾在那儿住过些许日子。
只是,十年后的今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知道当年的那处老宅子今日还在不在?然而,无论结果如何,他不能再麻烦胤祐了。有些忙,她凄然无助时,不得不接受,但是有些恩情,她不想欠,也还不起。
“七爷,就送到这儿吧。剩下的路,奴婢自己走。”素汐坚持道。
胤祐见她态度毅然,也不勉强,只是四处看了看,不像是人烟罕至的地方,遂嘱咐道:“那你自己小心。”
“好,奴婢多谢七爷。”
胤祐回想起刚才马车里,素汐对宫外生活的迫切感,说道,“以后,姑姑也可以日日在宫外住着了,不必再羡慕旁人了。”
素汐笑笑无语。
“对了,现在你出宫了,以后我再也不叫你姑姑了,你也不必总是奴婢奴婢的自居。”
“那你叫奴婢什么?”话才出口,又想起胤祐的话,忍不住补充道,“一下子不让说这俩字,还真是不太习惯。”
胤祐笑道:“总会习惯的。”
“七爷不叫我姑姑,那要叫什么?”
“呃……”胤祐想了想,“就直呼你大名,素汐!”
素汐不想他竟然直呼自己名字,有些尴尬,又觉得是意料中的事,以胤祐的脾气,倒确实这个样子的。
“七爷想这么叫,奴……我哪敢说个不字?”
胤祐对她的及时改口很满意,这样多好,以后说话方便多了,省的一口一个奴婢的。听她装的无辜冤屈的很,又笑起,说道:“以后,你就一个普通百姓,七爷的主子身份再也压制不到你了,你有什么好不敢的。”
素汐像是被他说中心理话,也没有再狡辩,事实上,这样的新身份,虽然她没有适应,但是,却发自内心的欢喜。
“七爷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好。”
小洛子及时掉转了马车的方向,胤祐轻松的一跃而上,临走之际,像是又忆起了什么,叫停了小洛子。他掀起帘布,又望了眼素汐,犹豫很久才开口:“你……”
胤祐想问素问的事,想问毓秀的事,但,此时此刻又不知道要如何问出口,默念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你……跟四福晋真的不熟么?”
马车扬尘而去,载着胤祐的失望和苦涩。这样的答案,是不是自己早该料到的?纵然,自己亲耳听到,不知为何,胤祐心里总觉得事情不是那样的。
有些人,有些事,他宁愿相信他人有难言之隐,也不愿相信是自己错了。
素汐站在胡同口,远远的凝视着马车的影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还有退路吗?她扪心自问,不是早就没有退路了么?
她不知道胤祐到底听到了什么,还是知道些什么,可是,既然自己选择了欺骗,除了继续骗下去,还能怎样?说一个谎的代价,就是要用一世去圆这个谎。
那夜,毓秀正在屋里和毓沅说着体己话,见方管家冒然来请安,想来定是安置妥了,便问道:“都办好了?”
“福晋,出了些意外。”方管家如实交代。
“意外?出了什么意外了?”
方管家看了眼毓沅,不知这个时候当讲不当讲,却听毓秀直言道:“没有外人,你直说吧。”
方管家一揖,这才回答道:“据奴才派去的人回报,他没有接到那姑娘,而那姑娘是上了七爷的马车。”
“七爷?”毓秀毓沅双双惊呼。
毓秀不解的回望了眼毓沅,不明白她在惊奇什么。毓沅见状忙扯开话题问道:“姐,你要去接谁啊?”
“连我要接谁都不知道,那你慌张什么?”
“呃……”毓沅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跟毓秀解释,东瞧西瞧,最后瞧见方管家,立刻说道:“方叔,你快跟姐姐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管家听闻,又继续说道:“福晋交代奴才,让去接素汐姑娘离宫,可奴才派去的人说,他到宫门口时,人实在太多,他便等在一处角落里,后来,宫里的人出来了,大家就都乱开了,那人一时没找见素汐姑娘,就挨个儿寻了好久,最后,待他寻到的时候,却看见素汐姑娘与七爷在一起。他也没敢上前去打扰,只好在一旁看着,以为他俩说完话,七爷就会走了,谁知道,七爷不但没走,素汐姑娘反而上了七爷的马车。”
“后来呢?有没有跟上去?”毓秀柳眉微拢追问道。
“跟了,那人说,七爷送素汐姑娘去了校尉胡同后才离开的。”
“校尉胡同……”
“正是。”方管家接着说道,“还有,听那人说,似乎七爷与素汐姑娘关系不错,两人是有说有笑的离开的。到了校尉胡同口,还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毓秀起身,努力思索着这个地方,她知道,那里有处乌喇那拉的老宅子,这么多年,虽无人居住,她却一直派人清扫着。素汐会去那里,毓秀不觉得奇怪,她奇怪的是,胤祐居然会亲自去接素汐出宫。那么,他俩又是什么关系?
毓秀在琢磨胤祐与素汐的关系时,毓沅也同时在思索着,毓沅这才想起,上次在街上与胤祐一起撞见素汐和那个男人时,胤祐的神色显然是认识素汐很久了,只是,她不知道,他俩关系还不是一般的要好,不然,以他一个堂堂的皇子竟然会去亲自接一个宫女离宫。这不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么?
想到这些,毓沅忍不住说道:“我就说嘛!上次看他的表情,总觉得好像很失落的样子。原来,他跟素汐姐姐是旧识啊。”
“他?”毓秀反问。
“就七爷嘛!”毓沅说道,“上次,我跟姐姐说撞见素汐姐姐那次,七爷也在场啊。她还问我一些素汐姐姐的事呢。”
毓沅突然觉得胤祐很陌生,那个会闹会笑会捉弄人会给她惊喜的胤祐,究竟还有多少面隐藏在他身后。第一次,毓沅竟然会为一个男人疑惑。
毓秀听了方总管和毓沅的话,愈发对胤祐生了不少戒备心。若是她人也还好,偏偏是素汐。毓秀不得不慎重对待此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就为胤祐这身份,也平白多出不少设防。她实在不知道,胤祐究竟知道多少,她知不知道素汐的真实身份?这个半路杀出来的胤祐,一下子扰乱了毓秀的思路。她有些拿不定主意,看来这事必须得赶紧知会胤禛,好提前防备着。
毓秀回过神见方总管还在,便吩咐道:“老宅子那边,方叔多照顾着些。”
“奴才明白。”
“那你先下去吧。”
毓秀打发了方总管,左思右想了片刻,才坐回了桌边。毓沅见毓秀神色有异,便问道:“姐姐在担心什么?”
毓秀想了想,素汐的事毓沅未必都清楚,但或多或少也该知道些的,但是,素汐之后的事,毓沅就未必知道了。想至来年的选秀,毓秀不经意叹道:“沅儿也不小了。”
毓沅不明白毓秀为何突然这么说,只是盯着毓秀使劲的看,毓秀见状,试探的问道:“沅儿心中可有意中人?
毓秀问的直接,完全没有铺垫,惊的毓沅后退了数步。
毓沅的事,毓秀虽然早与胤禛商讨过,但那毕竟只是他们夫妻俩的主意,作为姐姐,她仍是想听听毓沅的意思再作打算不迟。
“什么意中人啊……”毓沅顿时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