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飘了整晚,直至清晨才渐渐转弱,胤祐一夜未眠,小洛子来叫起的时候,他早已起了。
“今儿个主子怎么起那么早?”小洛子见他已起,忙奉上茶水,却半宿没听到他的回音。
小洛子这才发现,胤祐脸色发青,看似十分虚弱无力,然眸中却如嗜血一般,阴狠鸷冷。小洛子被他吓的森森的打了个寒颤。
胤祐下意识从小洛子手中接过茶水,启盏饮了一口,顿时一脸痛苦的表情,扭曲了整张脸。舌尖传来的刺痛,就像在伤口上泼了一盆辣椒油。
“主子,怎么了?”小洛子被胤祐的表情吓到了,这水很烫吗?不应该啊,茶水是他亲自准备的,早些年胤祐捉弄他多次后,他早摸清胤祐的脾气了,这水即便不是刚刚好,也绝对烫不了人啊。
胤祐忍着痛,将整口水又吐了出来,这才发现那口茶水早已被鲜血染合成了红艳艳的血水。混在茶水中,层层红色涟漪浸透了整杯清透的茶水。
小洛子一见这状况,慌了神。呕血?怎么呕血了?在他为数不多的认识中,只有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人才会呕血的,胤祐还这么年轻,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今日竟然就呕血了?
“主子,奴才这就去请太医。”小洛子一着急,竟忘了要干什么了,好不容易缓过神,这才记起得赶紧请太医才是。
胤祐刚想叫住他,却见他跑的实在太快,自己还没开口,他却已经不见人影了。
等太医到的时候,胤祐倚在烟波斋的软榻上休息,此刻,他还真有些乏力的感觉了,嗓子也越发不舒服,看着烟波斋中早已围堵的人群,更是觉得晕眩的很。
玉墨挺着肚子,静静等候太医把脉。早前听闻胤祐呕血,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托了小洛子的嘴,现在整个太医院的人恐怕都知道皇七子重病呕血了。
太医匆匆赶来,照例一阵望闻问切之后,也是犹豫不止,不知该如何开口。从胤祐的脉象上看,似乎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这呕血又是怎么回事?
“七爷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过小病而已。”
太医捻了捻垂须,说道:“七爷是染了风寒,依微臣看,其他倒也并无大碍。”
“只是风寒?”玉墨着急问道,“可分明是呕血了。小洛子,快把那茶水端来给太医瞧瞧。”
小洛子兴匆匆的端了至榻前,却听胤祐无谓的解释道:“行了行了,都别瞎猜了,那是我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这才明白是虚惊一场,纷纷瞪了眼小洛子,小洛子怎么会知道事情的结果竟然是这个样子,在众人的怨念眼神中,羞愧不已。
弄清了病况,太医也放心不少,起身嘱咐了几句,便开了药方。
小洛子刚想接过,却被玉墨抢了先,“还是我来吧。”
一想到这小洛子毛手毛脚的,玉墨可不敢再把药方交给他,这要把药煎糊了,煎错了,那还了得?
太医走后,其他人也纷纷跟着退出了烟波斋,胤祐被他们折腾了一上午,也累了,不待他吩咐,小洛子便明白的替他抽去了一个靠枕,伺候他躺下。
胤祐见他收拾完之后仍未离去,问道:“还有事?”
“主子,奴才有一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什么事?”
“主子,您喝茶的时候,是怎么咬到舌头的?”小洛子一边问一边还模仿着胤祐喝茶的样子,仿佛自己也喝了一口水,鼓着腮梆子,然后一口一口的干嚼。可是,这喝水……也需要嚼的么?
胤祐被他一问,这才发现自己竟说了这么一个滥借口,幸好当时的人,都没察觉到异样。
“管好你的嘴,不然,迟早我让它说不出话来。”胤祐瞪了他一眼后,懒散的闭上了眼。
午后,还未来得及服下太医开的药方子,胤祐的病情果然是加重了,迷迷糊糊中,烧的厉害,一边还带有不停的干咳,玉墨带着侍女端了药进屋时,听他咳的剧烈,便想叫醒他,服了药再睡。
索性太医临走前交待过,这高热是迟早会发出来的,不必太担心,若是服药后高热仍旧不退,再找他换药。
侍女将药碗搁在床头,又试着推了推胤祐,胤祐虽然睡着,却睡的不踏实,稍许动静便醒了,一睁眼见玉墨坐在自己床边,轻柔说道:“让你受惊了。”
玉墨从没听他如此温柔的对自己说话,一时激动,竟落下泪来,侍女忙在一旁劝慰道:“福晋,您有了身孕,不能哭的。”
玉墨一听这话,也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妥,抽噎了几下,忙掏出帕子拭去眼泪说道:“爷,把药喝了再休息吧。”
胤祐点了点头,玉墨在侍女的协助下,扶起胤祐,伺候他服下整整一碗药汁。
胤祐重新躺下后,见侍女收拾了药碗先离去了,而玉墨却始终未走,便说道:“你也累了,回屋去歇会儿。”
“不,妾身不累,妾身在这儿陪着您。”玉磨自水盆中拧了块帕子,敷在胤祐额头。
胤祐见她忙前忙后,侧首看向她,淡淡说道:“竟然又病了?之前的腿伤还喝了一个月的汤药,现在又得喝了。不过,以前住在宫中,我是最怕生病,又是最想要生病的,虽然病了就得喝太医院的那些苦兮兮的东西,可也只有病了,才能不去尚书府念书。”
玉墨难得听胤祐讲起自己的事,忍不住笑道:“良药苦口,爷还怕吃药不成?”
胤祐怔了怔,这熟悉的话,令他不免又想起了毓沅,那时,毓沅也是这么笑话他的,只是时过境迁,今日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当时的人了。
胤祐眸光静静的注视着玉墨,渐渐多了一丝忽明忽暗的幽光,“嫁我的这些年,辛苦你了。”
“爷说哪儿的话,我哪有什么辛苦的?”
胤祐涩然一笑,“你嘴上不说,我心里也明白,为人夫婿做成我这样的,也确实少见,这些年,我从来没有真正的问过你一句,你开心么?”
玉墨不知胤祐怎么了,竟然这么问自己,可她心里清楚,嫁给胤祐的这些年,她不敢怨,也不想怨,只因为,那人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
“能嫁给七爷,是我的福分,我自然开心。”
“即便我不会只有你一个福晋,你也会开心?”
玉墨被她问住了,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当初康熙赐了侧福晋的位分,她就知道,将来,至少还会有位嫡福晋,至于其他侧福晋,庶福晋,亦或侍妾,更是她不敢想的。这些年,胤祐虽然心不在她身上,但在府里,至少也给了她全部的专宠,他的身边不曾有过一位侍妾。单单只为了这一点,玉墨也感念他万分。
“我不求你的身边只有我一个,我只求你能让我陪着你就好。就像现在,你病了,我能静静的坐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就满足了。”
胤祐叹了口气,倦然阖上双眸,眉宇间神色郁结,玉墨很长时间都没听他再说话,以为他已经睡了,便替他掖好了被子,却突然又听他沉声的说着,像是自言自语,“人的感情都是自私的,你若只问付出不求回报,便会陷在感情的漩涡里,无法自拔。”
玉墨听着这话,心里绞成一片,她不明白胤祐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自己的一片痴心也错了么?还是要她也跟妒妇一般追着他盘问他的心究竟落在了哪儿?可是这样,她还算个好媳妇么?难道这样的福晋胤祐才会喜欢?
有好一阵子,玉墨的手都在发抖,她悄声取下胤祐额头的帕子,帕子早已被他高热的额头捂热了。见他呼吸越发均匀,胸膛的起伏也逐渐平和,知道他定是睡着了,只是苍白的脸颊之上依旧泛着红晕。
她又拧了块冷帕子,敷在他的额头,却听胤祐恍惚间说了两个字,而后,却是拉住了自己的手,念念道:“别离开我。”
玉墨僵立在那儿,怔怔失神,她似乎顿时明白了,那两个字说的不是其他,应该就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姑娘的名字吧。
怅然若失的望着熟睡中的胤祐,一时间,不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胤祐的这一病,竟然拖了半个多月才好转,虽然高热是早就退却了,可这咳嗽却足足撑了半个多月。
病愈之后,胤祐也仿佛消瘦了一大圈,玉墨吩咐厨房做了不少食膳,想把他掉下的肉补回来,却总是不见效果。胤祐本身倒也无所谓,只是脸色较之从前,差了很多。
休整的这半月余,胤祐像是变个人,性子也改变了不少,从原来那个总是笑容满面的皇七子,似乎一下子变的更沉默寡言了。
这期间,唯一还能令他笑一笑的,便是富察痕的到来。
富察痕拿着胤祐留在他那儿的腰牌,正式向胤祐报道的那日,胤祐还躺在床上,富察痕这才知道胤祐竟病的如此严重,自责不已,连连说早该来探望的。
胤祐没有多说,只是笑着将府里的一些大致情况表述了一下,另嘱咐他,有什么疑问找福晋便可。
富察痕见胤祐愁容惨淡的模样,也不敢多耽搁,连连应下后,便开始了他自己的护院之职。
胤祐正式下地是七日后的事,虽然还咳的厉害,脚上总算有些力气,足可以缓慢的走上几步了。
每日午后,玉墨总是来陪着他在院中走走。两人一个挺着个肚子,一个疲惫不堪的样子,旁人看来也不知究竟是谁陪着谁。
胤祐的这一病,最开心的人莫过于玉墨了。这短短的半个月,她似乎与胤祐走的更近了,平日里散步的时候,对胤祐的说的一些体己话,胤祐也会偶尔与她交谈几句。
玉墨觉得,这样的幸福,真是已经满满的了。每次走在胤祐身侧,她总是忍不住的偷偷看着他。以前只觉得他凡事随心,不羁不绊,顶多是个游戏人间的皇子罢了,经过这次的病,他虽消瘦了些,玉墨却觉得,他越来越像一阵风,来去无踪,从容淡然,再往细了看,她发现,其实自己的夫君,也是个风华俊彦的男子。
而这样的男子,什么都好,除了,他的心飘忽不定、不知所依。玉墨犹豫了很久,有一个主意,自从那日之后,便一直想跟胤祐说,可是,思来想去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你有话要说?”胤祐早就察觉出她的欲言又止,便主动问道。
玉墨不料胤祐竟然主动问起,楞了一楞,想了许久,方才问道:“如果把她娶回来,爷会不会快乐一点?”
“她?”
“爷高烧那日,迷迷糊糊中还叫着她的名字。”
胤祐听她这么一说,微微一窘,能让自己在毫无思绪下叫出名的人,想来也就一个,只是没想到却被玉墨听到了。
“别胡思乱想了,嗯?”胤祐不打算详说。
玉墨垂首,脸色稍有黯然,“爷,我说过,我不求你身边只有我一个,是真心的。如果能让爷的心更快乐些,做什么我都愿意。”
玉墨何尝不知道,胤祐的病或多或少因为那个女子引起的,而病后的沉默寡言,想必也是因为她。玉墨自知不能解开他的心结,便只好寄希望于那个系铃之人。
胤祐停住了脚步,驻足凝思了许久,才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回身看着玉墨,认真的说道:“再给我些时间,到时候,我一定都补给你。”
大雪过后,转眼又是一年。
胤祐在大清的日子,年复一年,快的连他自己也忘了来这里多久了,只知道如今的他早已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清皇子了。
腊月最后几日,马上又是一年的除夕盛宴,宫中又开始忙碌起来。腊月二十六那日,时隔多日之后,胤祐第一次进宫,首先自然去给康熙问安。
在乾清宫与康熙闲话家常了几句之后,胤祐便退了出来。从乾清宫出来后,胤祐便在径自朝永和宫走去。
他想试试运气,看看老天给不给他这个机会。果然,在永和宫外等了不多久,胤祐便碰上了独自出来的毓沅。
他上前,拉过她就往暗处走去,毓沅被这突然不知从哪儿闪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刚想喊人,这才发现是胤祐,只得压低声音说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胤祐不出声,直到暗处,才放开她。
毓沅有大半月不曾见到他,一见到他,才发现他的消瘦,想起早前听闻他大病了一场,心中的担忧不言而喻,可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得故作平静的问道:“你……病好了吗?”
许久未见,一见面听毓沅还是记挂着自己,胤祐心中莫名的激动,只是,事到如今,纵然心中雀跃不已,他也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紧紧拥她入怀。
“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