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宜城已经十分炎热,就连偶尔吹过的一丝风,也裹挟着沉闷的热气。
位于郊区的青山疗养院丝毫没有受到暑意的影响,挂号处人头攒动,队伍排成了长龙。
缀在队伍末端的青年穿着简单的白T,眉眼干净清爽,正垂着头刷手机。
[精神病可以根治吗?]
[精神病会复发吗?]
[精神病可以医保报销吗?]
阮舒看着搜索界面弹出来的相关治疗费用,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干脆收起手机,长叹了口气。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表情有些发愁。
也不知道人没了肾会不会死。
“小伙子,别太悲观,”前面的大爷听到他叹气,回过头来安慰:“像你这个年纪就来了这里的我见多了。”
他上下打量了阮舒两眼,评价道:“你是最好看的。”
四肢健全五官完整,还长得白白净净的。
“……”也不知道在精神病里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阮舒沉默两秒,还是礼貌道:“谢谢大爷。”
大爷笑呵呵地看着他,问道:“你是刚来的吧?”
阮舒点了点头。
大爷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面,“我当年刚来的时候也不适应,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做鬼和做人还是有挺大区别的,年轻人嘛,一时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
听到“当年”两个字,阮舒默了默,慢吞吞开口:“冒昧地问一下……您来这里多久了?”
“多久?”大爷眯起眼,回想了下道:“也就七八年吧!”
听到这个回答,阮舒眼睛微微亮了下,问道:“那您知道,在这里住一年大概需要多少钱吗?”
他刚才在网上搜了下,发现网友们的回答从几十万到几百万都有,保险起见,他还是找个人问一下比较好。
大爷明显没想到阮舒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道:“这个……主要还是看自己的情况。”
他想了想,补充:“毕竟每个人的处境不一样。”
家里人烧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阮舒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
精神病的分□□么多,每个人得的病不一样,治疗费用不一样也很正常。
于是他思考几秒,换了个问法:“那您知道平均水平大概是多少吗?”
大爷参考了下自己的消费情况,道:“十个亿左右吧!”
“?”
阮舒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又问了一遍:“多少?”
大爷于是也重复了一遍。
语气自然,表情真挚。
阮舒:“……”
他沉默片刻,突然开口:“您是不是发病了?”
难怪他之前觉得大爷看起来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样子,原来是个妄想症患者啊。
对面大爷一脸茫然地看他:“什么?”
阮舒摇摇头,道:“没事。”
眼神却开始悄悄搜寻离自己最近的护士。
好在大爷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他上下打量了阮舒两眼,忍不住问道:“小伙子,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啊?”
看着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得了绝症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阮舒注意到大爷同情的眼神,顿了顿,含糊道:“有时候会出现幻觉。”
大爷听完疑惑地看着他,几秒后忽然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
原来是工作压力大,精神崩溃猝死的啊!
他叹了口气,颇有感触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啊!”
没等阮舒接话,大爷摇摇头,接着道:“我儿子上次来看我的时候还说,他要是再这么加班下去,过不了几年就得来陪我了。”
“……”阮舒有些奇怪话题怎么突然跑到了这里,但打工人的天性还是促使他点了点头,感慨道:“确实。”
毕竟上班嘛,哪有不疯的。
大爷看他一眼,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所以你看,来了这里也不全是坏事,起码你以后不用再加班了!”
“……”
加班到进精神病院就不用加班了。
阮舒忍不住对大爷露出一个微笑。
出发点确实是好的,但您最好别出发。
看到大爷还想张嘴说点什么,阮舒先一步转移了话题。
“您儿子经常加班的话,平时陪您的时间就少了吧?”
“是啊,”提到儿子,大爷又叹了口气,抱怨道:“他以前每年中秋节的时候都会来看我,这两年却只有过年和清明节的时候才会来。”
阮舒:“……?”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大爷:“听说是其他时候太忙,没时间休息。”
“……”阮舒:“哦。”
两人说话的时间,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阮舒抬头看了眼,发现还有四五个人就要轮到他。
想起网上看到的高昂治疗费,他犹豫了下,决定一会儿和负责挂号的护士打听一下,问问疗养院支不支持分期付款。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申请水滴筹。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放弃治疗。
抱着这样的想法,阮舒继续跟着队伍一起挪动。
又过了几分钟,他前面只剩下了大爷一个人。
阮舒看到他熟练地把身份证递进窗口,心想不愧是八年老患者,就算发病了也不耽误给自己挂号。
这么想着,阮舒把手伸进口袋,提前准备好了身份证。
“不对啊,你长的怎么和身份证上不一样?”护士的声音突然从窗口里传出,阮舒忍不住抬眼看过去。
“哦!”大爷瞄了眼身份证上的照片,一拍脑门,解释道:“拍身份证那天出门太着急,把头落家里了!”
说着,他抬手把脑袋掰了下来,“你看,现在是不是一样了?”
护士举起身份证对比了下,发现确实一样后点点头,她指了指窗口旁边放着的一摞合同:“拿一份按个手印。”
大爷动了动脖子,先是看了看面前的印泥,接着又看了看手里的脑袋,最后犹豫几秒,转过身,把脑袋放到了阮舒怀里。
“小伙子,帮大爷拿一下。”
阮舒从大爷取下脑袋的瞬间就呆在原地,直到这个时候也没反应过来,大爷把脑袋塞到他怀里的时候,他甚至下意识抱紧了一点。
大爷空出双手后,迅速沾上印泥按完了手印,然后从阮舒手里接过脑袋安了回去,顺便提醒:“到你了。”
“…………”
几秒后,看到阮舒还是一脸呆滞地站在原地,大爷望了眼后面的队伍,想了想,从阮舒手里抽出身份证递到窗口,紧接着又握住他的手,沾了印泥按在合同上。
做完这些,大爷看了眼阮舒,忍不住摇摇头,小伙子还是太没见识了,掰个头都吓成这样。
幸好有他这种热心肠在旁边,帮着他办完了手续。
于是等阮舒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印着自己指纹的合同书被传回了窗口里,恍惚中只瞥到了标题上的“定居”两个字。
他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拄着拐杖,乐呵呵站在旁边的大爷,怀疑自己也犯病了。
但他刚才好像摸到了大爷脸上的褶子。
那层层叠叠的手感,应该不是幻觉吧?
想到这里,阮舒头皮有些发麻,他张了张嘴,半晌挤出几个字:“你……我……刚才……”
大爷看着阮舒又惊又怕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善解人意道:“没关系,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后,慢慢就会习惯了。”
阮舒:“……”
阮舒没说话,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大爷说的可能不是同一件事。
但还没等他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窗口里对着电脑不停敲打的女护士突然停下动作,疑惑地“咦”了一声,接着转过头,上下打量了阮舒两秒,犹豫着开口:
“你……是个人吗?”
阮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