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帝给端王三天的时间休整准备,端王先去工部办理了交接,并向尚书隋清辞行。隋清一开始对这个前来工部历练的皇子并没有太多好感,以为只是走一个过场。
但是经过了洛水防洪大坝、西南城垣改造和太庙加固重修这几个重大工程之后,隋清发现端王不但才思敏捷颇有天赋,而且不怕脏累,总是驻扎在工程一线,最重要的是他对待同僚都十分礼貌谦逊,并没有作为皇子的傲慢。
渐渐的隋清也产生了惜才和敬佩之心,毕竟不把夺嫡结党放在首位,而只是踏踏实实做事的皇子还是很少见的。
端王在工部这几年,除了工程一线之外,呆的最长时间的就是工部大书库,能看出他的求知若渴。所以隋清在端王出发前,送了他一本自己编写的修筑扎记。
里面不但有他修筑各类工程的心得体会,还有如何运用材料、人力等会最为节省银两的总结,算是很实在的帮助了。
处理完工部的事情,端王去了自己的外祖谢家。谢家是百年诗书大家,地位非同一般,前朝曾出过两任宰相。但是在王朝更迭之际,谢家渐渐退出政坛,专心著书立说、开办学堂教化民众。
先帝在位时将当时谢家的家主谢鸿请出山作为几位皇子的师傅,恒帝也是在那几年逐渐的对谢太傅产生了敬慕之情,进而向先帝求娶了当时以才慧名冠京城的谢家幺女为王妃,也就是谢皇后。
谢家虽然几代都没有入朝为官,但是其开办的“璟行馆”规模很大且在南北均有分馆,不但收入颇丰还培养出多位进士,而出身“璟行馆”的大裕朝官员们也渐渐形成了一种势力,这种势力在文臣和学子中影响很大,也是太子的重要支撑。
谢家的宅邸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周围商铺林立,车马穿梭,但仅一墙之隔的太傅府内却是一片宁静与雅致,闹中取静,也莫过如此了。
端王来的时候谢太傅正在花园的水榭之中,老太傅半倚在楠木榻上,身着淡雅的青色长袍,自己跟自己对弈。时而端起紫砂茶杯,轻抿一口,说不出的怡然自得。端王从小就很羡慕外祖这份处事的淡然,仿佛任何事情在他面前都是云淡风轻。
谢皇后在端王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相比太子要由恒帝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端王更爱往外祖家跑。外祖不但教他四书五经,还会给他看很多实用的技艺类书籍,甚至地方的杂文趣事,使得端王对各地的风土民情很是向往,所以这次父皇派他去雄州历练,他内心是想去的。
“子瑺来了?”老太傅含笑看向自己的外孙。
按照皇家礼仪,谢太傅是要向端王行礼相迎的,但是恒帝很注重对皇子孝悌纲常的教育,而且谢太傅也是恒帝的授业恩师,所以谢太傅在端王和太子面前,更像一个普通的外祖父。
“外祖近来身体可好?”端王在谢太傅对面的石凳上缓缓落座。
身为皇室子孙,虽然身份尊贵,但是亲情却比普通人家淡薄。
恒帝很爱谢皇后所出的两个儿子,但是朝政永远摆在第一位。太子也很爱重自己的这个亲弟弟,但是近年来定王的虎视眈眈,朝中的政局变幻,太子也没有太多的心力照顾弟弟。
端王自己,明白亲哥哥和父皇的难处,所以从小就不善向人表达情感,整个人很严肃紧绷,只在外祖身边,才会些些表现出放松的神色。
“外祖这个闲散人,能有什么劳累的地方,快来喝喝你大舅父从吴中带回的碧螺春”,谢太傅微笑着给端王倒了一杯茶。
谢家的子弟因着家风好,很多人也聪敏好学,每一代中都有杰出人士。端王的两个舅舅年轻时都是有名的才子,尤其是大舅舅谢钧,更被先帝赞为“有经世治国之才”。
但自从谢皇后嫁入了皇家,谢太傅便一再约束家中子弟要低调行事,不可以所谓的才子自居。
谢皇后病逝后,很多人都以为谢家会趁着恒帝的愧疚之际,在朝堂中大展拳脚,占据一席之地,毕竟没了母亲,舅舅们为外甥撑腰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谢太傅却反其道行之,直接拘着谢家的直系子弟,不让他们出仕。
很多人都看不懂谢太傅为何这样做,端王却明白,谢太傅才是最了解恒帝的人,谢太傅在用实际行动表示他们对恒帝没有外戚的威胁。
端王看着石桌上已下了一半的棋局,执起白子和外祖手谈。
“听说,子瑺要去雄州督军了?”谢太傅边落子边道。
端王轻轻的说了句“嗯”,此后就专心落目在棋盘上,直至一局终了祖孙二人都再未有过关于雄州之行的任何言语。
但是端王明白了,外祖的整盘棋都在告诉自己一件事,就是“攻彼顾我”。
攻彼,指攻击对方的薄弱点,寻找并利用对方的缺陷来展开攻势。
顾我,就是在攻击的同时,注意保护自己的棋子,确保自己的棋形稳固,避免被对手反攻。
外祖是在告诉自己,即使寻找到对手的薄弱之处,也要选择合适的时机发动攻击,避免在自身力量不足的情况下贸然出击,导致防线被突破,满盘皆输。
谢太傅看着已经了然于胸的外孙,欣慰的点了点头。
端王中午在谢家用的饭,除了去往江南巡馆的大舅舅谢钧,谢老太爷、谢家二舅舅谢霖和两房的几个表弟都陪端王用的饭,言谈间很是温馨。
临走时大舅母贺氏送了端王一付棉手襆,厚厚的棉絮外是精致的青色绸缎,上绣如意宝瓶纹。
“听说雄州酷寒,王爷切记注意身体。”大舅母温和的嘱咐道。
端王在小表弟揶揄的目光下收了手襆,虽然大舅母说是她绣的,但是谢家众人和端王都知道,这是大舅舅的爱女兰薇表妹所绣。
端王向谢老爷子拱手一礼就上了马车,随手把手襆交给了身边的长随莫风保管。
谢老爷子的意思他明白,当年母后嫁给父皇,他们反对是不想谢家女卷入皇家争斗。
如今他和哥哥是谢老爷子唯二的外孙,太子妃一定是由恒帝来选,以目前恒帝对太子的重视,想来一定会给太子选个朝中重臣的岳家来支持他。
如此一来,自己就不方便再选门庭煊赫的王妃了,从自己外祖谢家择妃是最好选择,书香世家、不参与党争,且不会再额外给太子添加助力,很是安了恒帝的心。
身在皇家,自幼看到的都是男女之间的虚情假意、虚与委蛇,他真的不太明白“真爱”到底是什么,再考虑到这些年外祖家为他们的付出,若真的无法遇到心爱的女子,就顺着父皇和外祖的意思娶了表妹为王妃吧,但这一切也要从雄州回来再议。
端王回想每年只在年节时偶尔见过一面的表妹谢兰薇,那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形象,每次见到他时也是很恭敬的叫着“王爷”,并未因为姻亲就叫表哥等等,兰薇的言行举止都完全符合一个大家贵女的标准。
端王试图想起兰薇的具体样貌,但脑海中却有些模糊。端王有一个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的毛病,就是“脸盲”,尤其是对女子。可能是天生如此,也可能是从小克己复礼来要求自己,总之就是记不住女子的长相。
而且从小在皇宫长大,看多了嫔妃们的明争暗斗,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女子很烦,会影响他专心致志的干一件事情。
端王揉了揉眉头,不想再费心思在这些上面,当务之急是做好父皇交办的差事。
端王临行的前一日,去了自己好友冉文清的家,冉文清是平泊候的第三子,和其他勋贵子弟不一样,从小便刻苦读书,硬是靠科举为自己走出了一条路。
冉文清曾任过雄州通判,现在吏部任职。端王此次拜访,一是和好友辞行,二来也是希望从好友那里多了解一些当地的民风和官员情况。
冉文清将端王让到了书房,命小厮在外面守着不让任何人进来。
冉文清知道端王行程紧凑,没有过多的寒暄,跟他说了一些很实用的信息。
他陪端王饮了杯热茶道:“子瑺,你此番前去雄州应注意两人三家。”
“徐老将军自不必说,是我朝将领之表率。但是徐老将军近年因为伤病复发,已将一部分军务交给了自己的次子徐宁。”
“徐宁此人我只见过几面,听说他治军很严,做事不讲情面。”
裕朝的边将制度延用前朝,边疆轻易不换将,但是大将的嫡长子必须留住京城。徐老将军家也是如此,长子在京,一直带在身边的便是次子徐宁。
徐宁是徐老将军的庶子,但是因为姨娘很受宠爱而且自己也颇为聪慧,从小就很得徐老将军喜爱。
前几年,徐宁的姨娘因常年在雄州照顾徐老将军,不受苦寒离世,此后徐老将军对徐宁就更是看重了。
端王低头想着,冉文清所说的不讲情面是很客气的说法了,更直白的说,应该是徐宁做事情不容他人置喙、有些刚愎自用吧。
“还有一人可是雄州知州赵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