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儿妹妹,你看那株荷花开得多好看。”年幼的太子带妹妹游荷花池,他往湖中指去。
皇甫茹一只手倚在太湖石边,窜出半个脑袋往湖中央看去:“是那一株吗?”
“不是那个,你过来看。”他拉起皇甫茹的手,带她走到近湖边。
她的身前没什么遮挡,正前的湖面上漂浮了一层浮萍,嫩红色和青绿色围满了整个池面,荷花池太大,她探出小半个身子,在其中挨个搜寻踪迹。
“都开得差不多,到底是哪个呀?哥哥,告诉我嘛。”
她实在找不出来,侧过头想像往常一样向他撒个娇,却发生了让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的脸麻木而阴沉,仿佛卸下所有面具。
“哥哥?”
她难以置信,因为背后结结实实挨的一掌,淌进池子里。
“我不会水。”她在水里慌乱地扑腾,双腿使劲蹬,岸边越来越远,划起巨大的水花。
她还看到远处的山石边逃开一个人影。
“杭哥哥。”她眼前一黑又一白,冰凉的水止不住地冲进鼻腔喉管,她屏不住呼吸,拼死想抓住什么东西,什么也触不到。
什么都不剩。
胸腔的撕裂让她顾不得耳鸣和脑子里的嗡嗡声。
死亡的压迫在渐渐噬灭整个人。
那个身影彻底走出视野。
而她终于也安详而平静地下沉,下沉。
就像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牵着她走。
“元王十三年,皇甫茹临世,徐嫔难产。
同日钦天监推算,公主茹一生克亲克友克夫,元王将幼女寄托于禅院。元王二十年,禅院修缮,公主被迫接回。
元王念及旧情,暂时将公主茹留于宫中。
元王二十年十二月,公主茹溺水。”
那声音很稚嫩,却像是很多声音合在一起,且都是女孩的声音。
她头痛得要炸掉了,躺在冰冷刺骨的水里,不知在下沉还是在漂浮。
“你是谁?我死掉了吗?”她不知觉开口,嘴里没呛进水。
“推掉这一切。我们一起,推掉这一切。”
那声音一开口,皇甫茹胸口便疼得撕心裂肺,疼晕了过去。
视线变得清晰,太子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放大。
“都怪儿臣照看不周,把茹妹妹落在了荷花池边。
父王,都怪儿臣。”他三言两语便捏造好了事实,面上没有一丝惊慌,只是躲在元王身后假意地哭。
元王说的话她听得模模糊糊。
太子泪如雨下。
皇甫杭站在另一边,装作一无所知。
她呆呆地望着他那双眼睛,心里什么都分明了。
睡梦中的宣思齐被怀里的抖动惊醒,他睁开迷离的双眼,发现怀中人眼神涣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窗外风雨交错,闷雷不时作响,滚滚雨滴打在绿竹叶上。
闪电划破黑夜的一瞬,他看到她的脸色煞白。
他将公主揽得更紧,轻拍她的背脊,声音和煦轻柔:“又做噩梦了?不怕,不怕。”
她的身体可以很轻易被揉进他的身体里,但她的心却凉得像一块岸边被海水反复冲刷的石头。
有一瞬间,宣思齐甚至感受不到她的心跳了。
“迟早有一天,我们会一起,推掉这一切。”
皇甫茹每次做完噩梦后,都会有这样一道恐怖如斯厉鬼般的声音在脑海中嚎叫。
“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这么凉。”他摸住她的手,却被一把推开。
“滚开。”
皇甫茹从榻上起来,取走架子上的衣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出去透透气。”
她背对着他,匆忙披上衣裳往外走。
宣思齐也下了榻,知道留不住她,从柜上取出伞追至她身后:“雨势大,殿下撑把伞再去。”
皇甫茹自然地接过伞,两人之间还是留了余地。
“夜里寒凉,不妨再添两件衣裳吧。”
“我离开几日,府里......”
“府里有我在,你放心走吧。”
皇甫茹撑开伞,头也不回跑出他的视野。只剩一个人痴痴地等。
一如既往的痴痴地等。
公主去了三月之久,期间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直到三月之后,一只信鸽带来喜讯,驸马的欢喜溢于言表。
公主府里外挂上红绸,备下大宴为她接风洗尘。
他早早站到府外,等到黄昏日落之时,那辆悬挂铜铃的马车才停在了府外。
他奔向前,宽大的长袖下伸出一双手。
车帷掀开,马车上下来一个男人。
他敛回笑容,手也定在半空中。
男子脸上覆了半张面罩,露出深邃眼眶,身姿如翠竹挺拔,是个美人。
宣思齐同时注意到他盘起的卷发。
卷发男子接过公主的手,让公主慢慢从车上下来。
宣思齐的手擦过他们相握的手。
她笑着,兴致不错。
“殿下。”宣思齐收回手,躬身作揖。
“先进去吧。”
皇甫茹松开手,径直走回府邸,那个卷发男子紧随其后。
宣思齐落寞地看着成双的背影,自己则默默关好大门。
“小满,把饭菜再热一遍。”
“是。”
“谷雨,把西厢房收拾一下。”
“是。”
桌上的菜是宣思齐精心准备许久的,还记得她最爱吃辣味,所以在好些菜上下了功夫。
怕她上火,控制了份量,还备好茶水点心小吃,可皇甫茹只动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不合胃口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清淡的吃久了,一时改不过口味。”
桐县喜甜讳辣,却没想她这么快改口味。
“是我思虑不周了,我再去做点口味淡的。”
“不必。小满,撤下去吧。”
饭菜被撤得干干净净,圆桌上徒留一盏花茶。
屏退了下人,皇甫茹移坐到梳妆台前,宣思齐跪坐她身后,为她拆下发间珠翠。
皇甫茹看向镜中的宣思齐:“近日宫中可有什么大事吗?”
“宫中都在筹备戏马会。除此外便是三殿下娶妻的事。”
阿丹王祖先在马背上争得政权,爱马驯马的传统更是刻进王室的骨子里,从而衍生出戏马的传统。
每五年一届,一般都在宫内马场里边办。
百姓人家多数不养马,戏马会与他们无关,无非就想听听哪家公子哥又赢了,在嘴边吹捧两天作罢。
皇甫茹正是为了戏马会的事回来的,另一件事她并不知晓。
宣思齐已为她卸下所有珠钗,此刻正轻顺她的长发,替她梳头。
“娶的是哪家的姑娘?”皇甫茹侧目。
要知道,皇甫傒心机深沉,多思多疑,娶妻纳妾绝不轻易,出于利益的考量,能入他眼的不会是凡夫俗子。
“是翰林学士乔古的嫡女乔琼华。”
“未曾留意过。”
“不说这个。殿下到桐县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桐县僻静恬淡,日子闲趣,不过有趣的事,确有那么一件。”
“哦?”
“大概是在一月前,我骑马闲逛到桐县附近的苦水乡,没成想那穷乡僻壤之地盗匪如此猖獗,偷走本宫一行人的包袱。
那群匪盗无恶不作,经常抓人给他们做苦力。苦力中有一人私逃,本宫冒险救了他,为报答本宫他想出一个妙招端了盗匪的老巢。
我左右觉得这个人不该待在那种地方,所以才将他带回来替我办事。”
“殿下可有受伤?”
“毫发无伤。”
宣思齐心里松下一口气:“当真是个惊险有趣的故事。臣还以为......”
“你还以为他是什么人?”
“臣没有这样想。”宣思齐垂眸。
皇甫茹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她亲昵地笑道:“早些休息,明日有好戏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