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一大早,考察队伍回到临潮的城中分别行动,说是走访市场表现,实际也是给明冥赵幽两人搜集情报线索的机会。
与其他人分开后,两人还是到城郊的那片零星乡镇去,走进某个小有名气的古镇。
或许因为是白天,所以游客比昨天傍晚多了不少,街边的商家也大开门户做买卖。
两人走进某个不算热闹的糖水铺子,点了两份红糖桂花圆子。
糖水上来了,两人坐下边尝边跟老板聊天。
刚舀了一勺入口,明冥就赞叹起红糖圆子的味道:
“老板,你们这儿味道很不错啊,旺季生意很好吧?”
老板摆摆手,谦虚道:
“也就那样吧,本来就是家里传下来的铺子,房租水电花不了多少,怎么着都能赚点。”
赵幽也舀了一勺,糯香和桂香交叠着熨帖味蕾,甜而不腻,口感温润。
像是溯回了某段古旧厚重的岁月。
“所以这么好的手艺也是传下来的?”赵幽问。
“哪有,家家户户不都这么做,简单得很,”听到这样夸张的赞扬,老板捂嘴笑着摆摆手,又猛地一拍手,“啊呀,我知道了,估计你们是第一次吃到他的手艺,所以觉得不一样。”
两人听了话正疑惑,就看见后厨的门帘被撩开,从后面走出个相貌憨厚、身材壮实的男人,但细看,会发现走路姿态跟普通男人不一样——原来是妖族。
看到来了客人,他朝两人点头致意,然后上前隔着发丝轻抚老板的后颈,又被嗔怪地拍开:
“干嘛呢,没看见有客人。”老板歉意地笑笑,两人自然是理解这夫妻间的亲密。
“两位刚才还说呢,你做的红糖圆子跟别人家不一样。”
老板笑着说,又扯了张纸巾,抬手擦擦丈夫额角的汗。
“大哥这也不是一般人家啊,”明冥笑着暗说老板丈夫的妖族身份,又问,“所以大哥是用的什么特殊的方子吗?”
“诶哟,他就是个闷葫芦,问不出什么,”老板抚了抚丈夫肩头,代替他回答,“他很多年前是在北边化出形来的,后来才跟我来了南边,估计这红糖桂花圆子在南北做法上多少会有些差别。”
丈夫沉默地点头附和。
此时客人不多,几人又扯开话题,闲聊了几句最近的生意惨淡,老板说:
“像我们做餐饮的倒还好,有人来玩就总会有收入,你看隔壁那些开衣服店、饰品店的,才叫惨哦,听说都快开不下去了。”
明冥很意外:“怎么会呢?临潮这儿不就是丝绵手工艺之类的最出名吗?”
老板看他求知心切,于是讲了讲真实的经营现状——
临潮的丝绵纺织虽然出名,但大部分的购买渠道都被官方垄断,批量生产价格设置又低,自然没给底层的商家留下多少市场,做丝绵特产的店家自然销量惨淡。
“原来如此。”
明冥与赵幽对视,心下了然——分局那边不干净,聚流又有官方背书,绝对脱不了干系。
“看来得再去工厂周边看看了。”
两人通过眼神,对接下来的任务安排达成一致。
解决了碗里最后一点红糖圆子,付完钱跟老板夫妻道了谢,两人出了店。
信步走在街上,两人又开始聊天。
“老板TA们夫妻关系真挺好的。”明冥说。
“嗯,确实,”赵幽附和,“尤其还一方是人一方是妖。”
“嗯?赵哥你的意思,难道是人与妖很难相爱吗?”明冥立刻皱起眉盯着赵幽,显然不同意他这个观点,“这都什么时代了,妖和人相恋明明很寻常。”
“是吗……”
赵幽垂下眼,避开明冥质疑的目光,轻声说:
“相爱是寻常,可相爱之后呢?”
是留下一段数十年的爱意然后生死两隔,还是妖族一方决然追随爱人而去?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可只要相爱,寿命生死就永远横亘在妖与人之间。
两人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可是——”
明冥突然开口:
“对我来说,相爱过就足够了。”
赵幽一惊。
他猛地抬眼看向明冥,炫目阳光和灿烂笑容同时闯入视线。
心头被莫名触动。
“所以说,怎么突然聊到这个话题了,”明冥歪头疑惑,又装作激动地看着赵幽,“难道说,赵哥你有喜欢的‘人’了?!”
赵幽心知是玩笑,所以弯起嘴角,没有回应。
--
两人沿着古街的青石道继续往下走,转角便看见白发老人用竹篓卖纸花。
大概是为了招揽顾客,所以老人还穿着古法编织的纯色丝绵外褂,背靠青瓦白墙坐着马扎,倒也是临潮这片的一道风景。
不知想到了什么,明冥上前跟老人搭话:
“大爷,这花怎么卖啊?”
卖花老人没说价钱,反问道:“你们知道这花干什么用的么?”
明冥一时语塞,盯着竹篓里精巧鲜艳的纸花,也说不出用途,于是转头求助地看向赵幽。
难得看干练的明处长吃瘪,赵幽有些意外地笑了,跟老人说:
“听说,是跟临潮以前春分的习俗有关。”
老人没想到还真有人知道,眼里都冒起喜悦的光,但转瞬又黯淡了:
“现在知道这些的小年轻少喽。”
“那您给讲讲呗。”
明冥求道。
于是老人说起以前的习俗——
临潮一带水源丰富,自古就有在春分栽花植树的习俗,或去河道边,或就近在家门前,总之,都是为了感念自然给予人的馈赠,感念河流带来的生机。
老人说,在他小的时候,还能在河流两岸看见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层层花浪。
只是可惜,这些习俗早就淡了,只剩下老一辈的人还在用编纸花来记忆。
旁边店门台阶上有妖族伙计正坐着休息,听到几人的聊天,凑过来说:
“以前可好了,虽然不像现在这样住在一起,但在春分这天还能够跟人类一起唱歌跳舞,还有好多人类送好吃的到郊外的林子里。”
“可后来怎么就没了呢?”明冥问。
“谁知道呢?”老人沉沉叹了口气。
但也能猜到个大概——城建了,人走了,工业发展起来,河流似乎不再是生命的依托,自然就淡化了习俗。
--
跟老人买了两支纸花,两人又继续走走逛逛,时不时跟当地人闲扯几句套点信息,大半天很快就过去了,不觉间,晚霞已经铺满天空。
在街边找了个家常馆子解决晚饭,踏进门,却看着了个眼熟的人。
“哟,好巧,金经理怎么也在这儿呢?”
明冥上前打招呼。
金旋显然也对偶遇很意外,解释说:
“我在这家吃好多次了,这不是今天又馋了,下了班就过来吃一顿——不如我请你们吧,正好这儿的菜分量足,我一人吃不完还得打包。”
明冥与赵幽接受了提议,三人跟老板要了个包间。
金旋也不是扭捏的人,虽说知道对面的总局派来考察的,却也没多拘束,席间吃得兴起,竟还又要了酒水。
三人把酒言欢,不觉间也喝了个半醉。
赵幽垂着脑袋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金旋倒是还醒着,半趴在桌上激烈地晃着酒杯,酒都快被晃出来了:
“诶,我跟你们说啊,我们公司那叫一个恶心,活儿一天到晚做不完地做,工资还拿不到手——”
“诶不是,”明冥瘫在椅背上晕晕乎乎地听着,突然想起什么,直起身子大着舌头插嘴道,“我可听说你们搞,搞技术的,工资可,可高了——”
“别瞎说!”金旋连连摆手,“那谁说,啊,‘就个排废物的,哪用什么技术,有基本工资就差不多了’——纯纯脑子有病!”
金旋一个劲儿地猛拍桌面,脸涨得通红:“那说好的研发基金!到现在都没给出来!我组里那几号人都喝西北风去啊?!”
“诶诶诶,好好好,”明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金旋身边,用力拍拍他的肩做安抚,“都知道都知道,大不了不干了!”
“这破公司谁爱干谁干!”
垂着头的赵幽猛地抬头吼了一句。
“去他的,老子不干了!回头烂到泥里去也不管!”
牢骚得到认同,金旋的火气越发大起来。
三人七扯八扯,牛头不对马嘴地聊到大半夜才歇了摊。
摇摇晃晃地在店门口道别,看着出租车将金旋接走后,明冥轻轻拍了拍赵幽的肩膀。
赵幽疑惑地转头,看见明冥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赵哥,装醉好玩儿不?”
假装喝酒被发现,赵幽倒也不尴尬,反问:
“你呢?扎扎实实喝了那么多,没事吗?”
明冥甩甩脑袋:
“还行,就是有点晕。咱们接下来去工厂那儿?”
赵幽点头,于是两人沿上流赶往郊区的工厂。
把车停在工厂背靠的河岸边,赵幽先下车观察情况,让明冥在车里休息,散散酒气。
郊区河边没有架设路灯,天光也全收了,只有工厂夜班的车间从窗里透出来些许光亮,朦朦胧胧地映着河水。
赵幽跃上河边树木的枝丫,俯瞰着寻找排污的管道。
突然,身后的树枝猛地颤动。
转过头,一束根蔓飕飕擦脸而过,突然在赵幽眼前停顿了下,扭动着根条末端,像是在吸引他的注意。
赵幽被逗笑,顺从地伸手碰了碰,根蔓就立刻向上游伸展,最终停在了岸边一片灌木前。
看到根蔓不再延伸,赵幽从枝头跳下,明冥也恰好落在身边。
“喝了那么多,不再休息会儿?”
“这才多少,早就散干净了。再说,我怎么舍得赵哥一个人在外面待着,万一被谁家看中,掳走了怎么办。”
明冥开了眼前人一个玩笑,夜晚微光落在了笑弯的眸子里。
赵幽心头猛地一跳,移开视线,看向流淌的河水。
在深夜仍有光亮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