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明冥刚刚伸出来的根蔓往上走，周围却弥漫起越来越强烈的刺鼻气味。

顺着河道走到尽头，两人终于找到了气味的来源：

根蔓指向的灌木后掩着排污管，一股又一股未经处理的污物从管道排到河里。

“看来，聚流是真没有处理污水的打算。”

明冥拍下照片留作证据。

赵幽接话：“今天饭桌上金旋说得还真是，废物处理完全不受重视。”

“确实，”明冥点头，“但是，这些跟临潮这儿的天气能产生什么关联？

如果说是河水影响植被生长，这倒还说得通；但是这种长期不下雨的天气，跟排污又……”

明冥突然停住话头，脑中“啪”地闪过灵光——

“废物处理！”

“金旋？”赵幽疑惑，“一个搞技术的人类……能操纵这么大面积的天气吗？还是说，他能够影响临潮的植物生长？”

“但是，金旋真的完全干净吗？”

明冥反问。

明知自己面对的是考察人员，却肆无忌惮地揭自己工作所在公司的短，很难不怀疑背后的用心——不是真的想跟公司鱼死网破，就是在有意引导什么。

赵幽也反应过来，却还是觉得逻辑存在问题：“但是，一个人类真的能——”

“如果他不是人类呢？”

“什么？”赵幽对这样的推论感到意外，“怎么可能，他入职的时候肯定有过身份审核——倒不如说，金旋背后有妖在助推。”

“可如果金旋不是妖，那他如此厌恶污染，又刻意诱导我们的动机是什么？”

“……”

赵幽沉默了，又听见明冥说：

“更何况，之前小王说，金旋还在上学的时候就获过技术方面的奖，但在殷崇TA们技术圈里，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也就是说，牠的身份是捏造的？”

赵幽想起来小王说过的话，认同明冥的说法：

“也是，以临潮分局现在的状态，捏造一个身份也不难。”

“那我们后面需要确定一下聚流的录用流程了。”

“明天我去找聚流总部的上层。”

明冥点头：“我去再找金旋聊聊。”

两人商讨完，带着拍到的证据赶回城里。

回到临潮城里的招待所已经是后半夜了，两人在房间里正准备洗漱休息，明冥却收到了消息，转头跟赵幽说：

“殷崇发消息说，看到我们房间灯亮着，能不能过来一趟，有些事情要讲。”

赵幽点头：“估计是TA们白天在市场上查出了什么。”

等了片刻，殷崇敲门进来。

“明主任，”关上门，他朝明冥点了点头，“那个……今天在商场上抽样，大概有些情况。”

“怎么了？”明冥问。

“市场上卖的那些丝棉制品品质确实没的说，但是，价格太便宜了。”

“有官方的优惠，再加上批量生产，也很正常吧？”

“是，是么……”殷崇的意见被明冥质疑，语气变得不坚定起来。

“还是说，价格低到离谱了？”赵幽在一旁追问。

“对对，就是低到离谱，”殷崇似乎找回了继续说的勇气，“而且要达到那样的质量，技术成本肯定不低。”

“所以——是聚流在别的地方做了克扣？”明冥挑眉问。

殷崇点头：“我们也是这样怀疑的。”

“又有了新线索，谢谢你啊，殷哥。”

明冥轻快地说，拍了拍殷崇的肩膀。

“没事没事，分内的事儿，”殷崇似乎被一句感谢说得不好意思，耳根都红了，“那我就先走了，明主任你也别太累，早点休息。”

“好嘞，殷哥你也是。”明冥笑着将人送出门。

把门关上，明冥靠着门板长舒一口气，却听见赵幽说：

“殷组长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实情被指出，明冥惊异地挑起眉，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出来了？”

“毕竟太明显了。”

“确实，太明显了”明冥苦笑着说，“但殷哥他也没真说出来，不好直接拒绝——怪尴尬的。”

“现在这样……觉得难受么？”赵幽问。

明冥耸耸肩：“还行，只是每次殷哥过来都有些不自在。”

明冥没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转而说：

“刚刚提到的‘克扣’，你觉得会在哪儿？”

“废物处理上是肯定的，说不定还有员工工资。”

“‘工资’？怎么说？”明冥没有往这方面想，疑惑地问。

赵幽解释道：

“聚流的上层掌权的都是人类，基层员工大多是妖族，对工资的态度没有那么敏感，上面明里暗里克扣一些，牠们也不太纠缠。”

“确实，”明冥说，“果然还是得找聚流上层套套话。”

赵幽赞同。

--

第五天，一行人又是分头行动，明冥带着技术小组去了郊区工厂。

技术小组在生产车间调查，明冥则上楼推开了金旋办公室的门。

看见来人，金旋意外地扬起眉，随即很亲近地笑着说：

“明主任怎么有空再过来一趟？”

明冥熟稔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昨天喝得开心，这不又过来约一摊。”

“不能再约了，太丢人了。”金旋连连摆手。

明冥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金经理你看着挺儒雅一人，酒喝多也会那样！”

“嗐，谁酒喝多还没点脾性了，”金旋神色尴尬，岔开话题，“所以明主任今天过来，是有什么正事儿？”

“最近你们这儿还真热，干旱对你们工作是不是有蛮大的影响的？”明冥像是在扯闲话，斜撑着脑袋问。

“还行，可能对生产过程有些影响，废物处理这一块儿倒还是差不多。”金旋起身倒水。

“是么……”

明冥用手指笃笃叩着桌面。

“话说，金经理昨天怎么对公司的怨气这么大？”递水过来的时候，明冥盯着金旋的眼睛开口问着。

金旋眼神躲闪了下，沉默片刻，说：

“……不瞒你说，当时想着反正上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跟你们都讲了，多少有点用。”

“所以，是想借我们的手，处理些事情？”

明冥慢悠悠地喝着水。

心思被精准戳中，金旋笑了：“确实，但似乎没什么用。”

“谁说没有用，”明冥从掏出手机上的照片，“你想揭发的是这些事儿吧？”

看到照片上汩汩淌出的污水，金旋诡异地沉默了，浑身肌肉都紧绷着，像是在压抑激烈的情绪。

“你很生气？”

明冥问。

金旋点点头。

“为什么？”

“这怎么可能看得下去？明明多点投入就能解决的事，更何况我本身就是废物处理部的经理。”

“金经理的境界很高啊。”明冥感慨了句。

“就算不为了环境，就为了我自己的位置想想，也得生气啊——不然到时候第一个被推出去顶包的，不都是我们废物处理部的。”

金旋开玩笑般说，但看着苦涩。

“不过，金经理这么优秀，跳槽不也是很好的选择？为什么非要留在这儿？待遇似乎也不是特别好。”

大概是问到了什么痛处，金旋垂下了眼睛，像是在挣扎些什么。

静默良久，他释然地长叹一口气，转头看向窗户外，温柔地说：

“这不是还有牠们吗。”

明冥顺着视线望去，透过窗户能俯瞰轰鸣作响的车间，和劳作到汗流浃背的妖族员工们。

他了然：

“听说，聚流克扣底层妖族员工工资，看来是真的？”

“从我入职就开始了——妖族对工资不敏感，就算少发一两个月，也学不会抗议。”

金旋轻叹口气，无可奈何。

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明冥神情不明地看着金旋，片刻，站起身：

“这些情况我们都会向总局汇报，金经理辛苦了。”

听到明冥的话，金旋垂下眼笑了，像是精疲力竭走到了末路，轻声说：

“多谢。”

--

当晚，赵幽从聚流高层搜集到信息回来，两人便交流情况。

“确实在员工资源部没有找到合章程的录用证明，几个上层也支支吾吾。”

针对金旋的录用，赵幽这样说。

与猜想吻合，明冥点点头：

“今天跟金旋聊天，他也毫不掩饰对妖族的好感——看来是知道，我们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

“那我们……”

“该帮的要帮，但该抓的也还是要抓。”

--

隔天一早，两人便往工厂赶去。

从隔壁分局借调来的保卫部和机动部守在楼下，两人上楼与金旋交涉。

大概是早已预料到他们会来，所以金旋一脸平静，似乎还带着某种决绝的情绪。

明冥开门见山：

“临潮的天气，或者说，整个南部沿海的天气，是怎么回事？”

金旋温和地朝两人笑起来：

“两位不是都有推测了么？”

“所以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妖族？”赵幽问。

“看来是都知道了，”金旋端起桌上的水，慢悠悠啜了一口，说，“‘钦原’，听说过么？”

“钦原？”明冥很意外。

他所了解到的钦原，是书上记载的古妖，啄咬能够使草木干枯，使鸟兽死亡——原以为已经消亡了，却没想到竟然在联盟内就有。

“所以那些干枯的树木都是受你影响？”

“当然，不然怎么能不到一个月，就枯成那样。”

“可是……为什么？妖族不是向来对环境很敏感吗？”

明冥感到很困惑，就算是为了报复，也不必连妖族生活的环境都一起破坏。

金旋冷哼一声：“水源被毁成这样，我们怎么可能受得了？——既然住在这儿的都不在乎，那不如全都毁了。”

看到金旋眼中鱼死网破的疯狂，明冥怔愣了瞬，又问：

“但你可以向联盟揭发，何必现在把自己都搭进去？”

“揭发？有用吗？在人类手底下能有什么结果？！”

金旋指向窗外劳作的场面，气愤到浑身紧绷。

明冥皱眉，为这份对联盟的不信任感到忧心：

“临潮分局确实存在问题，但向总局揭发总会有帮助。”

金旋“切”了一声，冷笑着看向明冥，像是在嘲弄他的天真：

“到头来还是轻飘飘揭过，你们真以为和人类待在一起能保护妖族吗？真以为所谓的联盟能使两边都受益吗？！”

金旋的语气越发激动。

赵幽连忙劝说：

“冷静一些，联盟的成立总是有意义的，不然也不会存在这么多年——”

“我们存在于世的时候要比这联盟早得多！”

金旋拍击着桌面，猛地站起。

“凭什么要我冷静？你们有在这世上活过上百上千年吗？万物炼化的生命就这么被折磨，你们让我怎么冷静？！”

“金旋——”

明冥喊了一声，却见金旋将水杯朝两人砸来，立刻侧身弯腰躲闪。

“哗——”

热水淋了下来。

明冥抬起头，看见赵幽背身挡在自己面前，后背被水杯砸中，热水泼满了肩颈。

脸上是来不及收敛的痛苦神色。

明冥心口猛地一缩，立刻上前制住金旋的手腕双臂，和他扭打在一起。

听到动静，保卫部的支援从楼下冲上来，将金旋压制在地。知道形势已定，金旋不再挣扎，顺从地任由保卫部用术法控住手脚，被架着走出房门。

与明冥擦肩时，他却突然抬头，诡异地弯起嘴角，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明冥眸子猛地睁大。

他看清金旋说——

“明处长，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