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旧是纪贺开车，副驾驶座依旧是倪玉韬，只是后座多了个王筝。她没有带保镖，孤身一人与他们前行，虽然这是在她的地盘，但这个小细节也足够表露她的和盘托出之心了。

王筝将智脑连上车载系统，前方操作盘上面的投影屏幕投射导航路线到风挡玻璃上。

纪贺看着那个小箭头越走越偏，跟着开了一路，前方却还有大段距离，不由得在后视镜里扫了王筝一眼。

王筝很快捕捉到了，就此在后视镜里与他对视，浅浅一笑，并没有开口说话。

而对于他俩的互动，坐在旁边的倪玉韬自然是知情的，却没有什么反馈，显然是没有当一回事。

他已经半猜到了王筝想带他们去哪，但他仅仅窥视了一眼车窗之外那荒废如垃圾场的肃穆城市，就已经心情低沉。说不清楚是厌恶还是逃避，他只能望着前方投影的下框阴影处发呆。

车里就保持着这种恰巧的安静，是极其脆弱的平衡局面，但幸亏一直保持到了抵达目的地都没有被打破。

纪贺打算绕到副驾驶座去给倪玉韬开门，但走到车前时就发现他已然下车，甚至转身给王筝开了车门。

王筝有些受宠若惊，但并没有将这种情绪浮于表面，只是弯唇道谢。

这条街道相比于其他堆满垃圾、满是废弃物的街道来说，宽敞顺眼许多。没有奇怪的人，也没有令人恶心的味道，而是一座静默且雄伟的建筑物立于眼前，此时正响着一道道厚重且深沉的钟声。

整整六道，下午六点了。

他们立于那有着简约却稍显华丽的教堂大门前，仰眼望着最上方的铜钟，也望着站立旁边，正晃悠着整个身子去推动粗杵的修士。他身着黑色长袍，那袍角随着风在空中猎猎飘荡，宛若一面乌黑却屹立不倒的旗帜。

纪贺突然回想起来当时在宅子里看到那座古朴且隐秘的宗祠的感受。虽然两者风格大相径庭，但他依旧觉得这种诡异的违和感如出一辙。

在如此混乱且无序的城区里，依旧有着这一方纯真的净土。

正这么想着，一旁的倪玉韬却突然冲他侧过脸来。纪贺回望过去，却发现对方并不是在看他，而是掠过他盯着远方。

那里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密集且空灵的声音，纪贺仔细去听，原来是唱诗班的念诵。

倪玉韬终于说了第一句话，简单且直接：“很好听。”

王筝在他旁边笑了：“他们每天都在。”

面对纪贺稍显困惑的眼神，倪玉韬接着冲王筝道：“所以，人陷入某些极其无助的局面，完全无法撼动客观条件的时候，就是会去寻求精神寄托，因为它是他们唯一能坚实握住的东西了。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我是认同的。”王筝没有多作犹豫，“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既然它能成为希望，就让它成为希望。人总是因为希望才一日日地坚持着，而不谓希望的形式。”

倪玉韬真心实意地笑了。至少在某一方面上，他和王筝是三观契合的。

“我们来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可以说是我的意思。”王筝说着他的“绕口令”讲下去，也不打算说穿，“听说您一直在打听那个人的行踪，而我刚好在最近捕捉到了他的行踪。无巧不成书，这也算我们的缘分。”

“那您联系得也够快的。”

“早就已经联系了。因为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把握，您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我的出行邀约的。”王筝的笑容里藏着一抹自信，是她怎么也消不掉的气质根本。

倪玉韬笑了笑，没回应，而是望着那已经静下来的铜钟，哼着叹了口气。

他转向纪贺，眼里的笑意未做掩饰：“之前大哥就有跟我提起过这座教堂。建造的年份已然很长了，但人们还是自发地过来维护它，日复一日，未曾有过怨言。你知道为什么吗？”

纪贺在王筝的注视中开口了：“就像你们刚刚说的，是因为希望吧。”

“也不单单是这样的。我们刚刚说得太宽泛了。”倪玉韬的手依旧放在衣兜里，没有拿出来，整个人的姿态随意自在，似乎就是在闲聊，“它在很久以前就建好了。而那时的下城区还不是下城区，这片区域也有自己的名字，叫乌亚，是个不大不小的城市。”

“我母亲带我来过这。这座教堂，我童年时就进去过。”王筝似乎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眼中带着些微吃惊，而倪玉韬并没有在意，“我第一次听到唱诗班，就是在这里，小时候的我觉得那是天使的声音，但我父亲告诉我，那只是人们的一腔情绪的发泄罢了。

“他说，人总是要有发泄口的。如果被逼得很了，又没有出口，就只会爆发。可如果给留了出口，那出口处就会诞生一些令人讶异且独一无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