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对我说过,祾王妃曾点破他性情过于柔顺,难保不会为虎作伥......叫他紧跟着她,以免触犯国法......”贺恭抬首阖眸:“他会倾心于祾王妃,并非毫无道理......”
“祾王妃......”张成云承认道:“这会是她能说出的话?我确实对她成见颇深。事关初遇之时,她便草菅人命,巧言令色......”
提到人命,身为医者,贺恭最有发言权:“言语或能惑人,技艺却不会!医术虽是末流小技,也能见心见性。祾王妃,对生命的尊重,是山人亲自试探体会。山人可以断言,她若动了杀心,必是出于自保。”
“就像......她杀风行卫,是因为他们危及她和祾王殿下的性命。”
贺恭劝道:“老大人,不如再仔细看看......”
张成云垂首叹息。
次日再进宫,新帝已经拟好了答应给嵇元的诏书。还准备出了所有和江黛青有关的文书,甚至包括他们的往来书信,悉数交予张成云。
“老师,这些你看看吧。”
张成云先看了诏书:“陛下还要依他们行事?”他犹豫一下,问:“即便他们而今,可能并未去到山南?”他揣测:“也许......他们回了淮南......”
浅笑并未掩去新帝脸上愁色:“老师,你不了解婶婶......她即使不是祾王妃,没有风行卫,遇上这样的事,她也一定会去看个明白。能出手相助,她绝不会坐视不理......”
张成云默然,翻看了一会儿剩下的文书,疑惑道:“这些......”
“是婶婶自来之后的所作所为,还有一些我们两人间的私信。”
张成云慌忙欲跪:“臣不敢窥看陛下的私信!”
“无妨。”新帝恹恹道:“只是不欲老师曲解婶婶的一片真心。”他说得诚恳:“你们两人,是教我东西最多的人!”
“我寝宫里那副青隽体,老师你还记得吗?”
“兼听则明?”张成云恍然。
新帝的诏书下到了没有祾王的祾王府。梅言替祾王接下了圣旨,齐整行装,带上燕氏兄妹整理的药材,载着晴月等人,南下红药山庄。
江黛青领着风行卫疾驰出京,身后跟着祾王府的车驾,罕见的名副其实。嵇元伤在臂膀,不便驭马,不得不与华莲同乘。想到这里,江黛青就难忍悲伤,死死咬住下唇,却禁不得珠泪次第而落。左手持缰,右手紧握着马鞭,左一下,右一下地用手背抹着泪眼,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世界。
是自己叫嵇元与张成云和解,不曾防备于他。是自己,对风行卫太过宽容,没想过他们会在先帝的授意之下发难。
嵇元,那么赤诚,那么优秀......这一般美好的天下,为何相容不下?为何总有人要取他性命!
掣电有所感应,喷鼻顿足,逡巡着不肯前行。江黛青伏在马背之上的身子微微颤抖,用尽全力避免着自己恸哭出声。看得风行卫恻然。
华莲正为嵇元包扎,见车马停了下来,他打起车帘探看,神色凄然,也倾身看去。江黛青纤柔背影,传递出的脆弱,令人动容。回眸看向神伤的嵇元,轻叹,继续替他处理伤口。
嵇元垂眸敛目,放下了帘幕。
稍事整理情绪,江黛青昂首任泪从眼角顺流而下,才得以瞠目瞬睫,看清前路。催马领众人继续前行,下榻红药山庄。
吩咐过了风行卫戒备,江黛青就独自一人前往温泉,说是要一洗风尘。可谁不知道,她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去温泉,除了嵇元,不会有人前去打搅。而嵇元,新添刀伤,红药山庄里,只有温泉是他不会去的地方了。
“是我不好......”
嵇元自言自语式的叹息,叫华莲听在耳中。
“王妃,只怕此时此刻,也是一般自责呢!”华莲罕见地蹲在他身前,宽慰道:“你们俩,乍一看,天差地远,实则却又如此相似......”
“难怪!”她的笑容里藏着默默柔情:“也难怪你二人会倾心相许......”
嵇元长叹一声,拄膝支腮,大有愁态。
“放心吧。”华莲一边利落地收拾着,一边劝慰道:“过一会儿忙完,奴婢就去看看王妃......”
江黛青将长发盘起,独享着一池暖流,却暖不起她被冰冻的心。竭尽全力付出的善意,虽然从未奢求过回报,但依然不能丝毫不介意被轻易辜负。
或许,不该太努力。就像嵇元,他做事向来游刃有余,却甚少多管闲事,只点到即止。哪怕是举手之劳。
江黛青不觉想到:我为什么是现在这副样子呢?思索片刻,得出了结论。
哦......我原是想为他人撑伞来的。
微微苦笑,她想到: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倒有拯救他人的兴致和余力。掬一把温泉水,放任它从指缝之间溜走,虚握玉手,翻转过来,再看五指纤纤。
想要得到什么?想要抓住什么?这天下至宝,不是已经确信尽在掌握了吗?够了!这就够了!
猛然起身,江黛青拾起衣衫,草草遮掩,回到嵇元身边去。却不知她出浴瞬间,那掩身林木山阴后的三人,瞬间转身,说不出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