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说完这句话便走了,也不知这句话是说给谢玉香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03
身于暗夜,心向光明。
明月本就是这样的人,她杀过许多人,手上沾了洗不干净的血,她背负罪孽行走刀尖,也背负着罪孽热爱世间。
她看过初升的金阳,看过西沉的月亮,她听过春天的雨,赏过夏季的荷,她吃过刚出炉的肉包子,也吃过热腾腾的牛肉面……这些看来寻常的事物,却是她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但只要她活着,就会不断有人死去。
有的人天生邪恶,有的人天生慈悲,除却大善大恶之外,更多人的善恶则是由后天经历和环境决定,但无可否认的是,人性本自私。
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小孩,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动,甚至有人为谋取更多利益,不惜伤害别人。
人类的发展,都是为了利益。
而谋取利益的目的,只为让自己活得美好。
为自己谋利有错吗?没有。但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去压榨、剥削别人,就是错。
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去剥夺别人的性命,我错了吗?
明月无数次想起这个问题,但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她就极力将它压下去。这个问题令她痛苦,她从不愿去想痛苦的事,只好装作它不存在。
明月居住的小院里有三四株枫树,秋霜过后,枫叶红得透彻。
近日接到管家通知,要押送几车货物进城去,明月也是押送人之一。
天蒙蒙亮时,车已在路上,明月坐在装货物的车板上,戴着一顶斗笠,斗笠低低压下,遮住了她的眉眼。
行了三四日的路,车子驶入城门,在官道上七怪八绕,驶入一条小巷,从角门后进了赵府。方进府内,就已有一名小厮接了账单,前去禀赵员外,四五名婢女领着他们前去檐下喝茶歇气,小厮们则留下搬运货物。
明月喝了碗凉茶,背靠柱子,双手环抱胸前,别人同她说话,她也只是点头摇头,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她并不是不喜欢说话,但自打柳寒蝉失踪后,她只觉这世上一切,事事都索然无味。
她的目光遥遥落在货车上,小厮们从车上卸下物资,一袋一袋搬走,现在还剩下四五车。
一个圆头圆耳的小厮扛了一口袋银霜炭,匆匆向前走,忽地被脚下一根横斜的枯枝绊住,圆圆的身子一个趔趄,只听他“哎哟”一声,眼见就要撞上前一个人,一只干枯却修长的手扶住了他。
小厮堪堪站住,圆圆眼睛眯成一条缝:“多谢,多谢。”
明月的目光顿在那只手上,她心下一动,正要看向那人的脸时,那人已转过身,走进人群中去了。
明月情不自禁追出去,此时那人正从货车上搬下两袋米来,一转身就见一人挡在身前,他道:“干什么?”
明月盯着他的脸。
这是一张极普通的脸,普通到走在人群里绝不会惹人多看两眼,他的皮肤不白也不黑,嘴巴不大也不小,既不丑陋,也不漂亮,毫无可取之处。一双眼睛半阖着,像没睡醒似的。
不是柳寒蝉。
柳寒蝉肤色白皙,眉目清俊,尤其是那一双又黑,又深邃的眸子,时而如幽深的冷潭,时而如浩瀚的夜空,真真好看煞。
等等!
她蓦然看向那人,一字一句道:“你睁开眼。”
那人愣了愣,旋即道:“你是不是赵员外?”
明月没说话。
那人又问:“你是不是我债主?”
明月没说话。
那人又道:“既然你不是赵员外,也不是我的债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说这句话时,他已扛着两袋米擦着明月过去。
明月反手便去抓他的手,那人虽扛着米袋,身手却很灵活,他蓦然转身,手腕一翻,五指伸展,“啪”的一声,两掌相击,一股强大的内力将两人击得各自退出几步,男人伸出手臂,堪堪接住空中落下的米袋。
这人会武功,且内力深厚绝不是在她之下,绝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柳寒蝉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是……
她看向那只修如梅骨的手,竟有种强烈的熟悉感,像那只给他煎药,给她洗头的手,她绝不会认错的!
待她回过神来时,那人已走远了。
明月被管家训了一顿。
只因她此次冒然在外人跟前动手,极其容易暴露身份,对杀手来说,暴露身份是致命倏忽。况且近几年江湖盟会追得紧,势必要步步小心,事事谨慎。
管家一顿唾沫星子训完后,见她垂着脸,也不吱个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遂板着脸道:“此次回去,你甭想再出来了!”
管家离开后,明月才回过神,身手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回院子歇息了。
虽说同是杀手,但到底男女有别,明月被分派到西南角一间小院里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