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黑夜。
天上的星子大如碗口,似乎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
明月躺在房顶上,双手枕在脑后。
山巅挂着一弯胧黄的月牙儿,又遥远,又神秘,她的眼神也飘到了月亮旁,又遥远,又宁静。
冷风吹过,一个人轻飘飘落在她身旁,轻得像一团棉花,没有半点声音,那人在他身侧坐下。
“见到他了?”
明月眼珠一转,看向他,这人约莫小厮打扮,样貌平平,说话时略含笑意。
“谁?”
“你不知道?”
“不知道。”
“柳寒蝉。”
明月眼睫一颤,旋即坐起身来,直勾勾看着他:“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她已知这人是谁,这人就是他们的分阁主。他现身组织里时,往往披着宽大的黑斗篷,戴着黑色雕花面具,一双没有眼珠的白眼,现在,他又变成了一个圆脑圆眼的小厮,说话的声调也变柔和起来。
她从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他的脸是假的,声音是假的,他可以扮成任何一个人出现在任何地方而绝不会有人认出他,除非他愿意让你认出。
他没有回答明月的话,笑道:“我真没想到。”
明月忽然别开眸子,不再搭理他。她向来讨厌卖关子。
“没想到他肯为了你而归入‘七杀’。”
这句话还没说完,明月蓦然看向他,眼神锐利如鹰。
她的心才又热起来,忽然间又如坠冰窖,冻得她每一寸肌肤都在发抖!
“今天那个人……就是他?”
小厮道:“恭喜你。”
明月冷冷看着他:“你还不如杀了我!”
小厮叹了口气:“人活得好好的,怎么总想着死?”他顿了顿,微微一笑:“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也算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忍心杀你?”
明月冷笑:“如果你有女儿,你会让她去杀人吗?”
小厮话锋一转,无奈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女儿?”
世上最利的东西是什么?
对于被杀的人来说,最利的东西是杀他们的武器,而对杀手来说,世上最利的武器不是剑,不是刀,是情。
情之一字,最杀人。
有人问,情又不是武器,怎么能杀人?
情虽不会杀人,却会让人心甘情愿被杀,也会让人心甘情愿堕入地狱。
明月甘愿被杀也不愿柳寒蝉堕入杀道,柳寒蝉宁愿堕入杀道也不愿让明月被杀。
02
夕阳正在吃晚饭。
他的晚饭是一盘竹节小馒头,一碟酱小菜,一碗青菜粥。
他吃饭很斯文,要把每一口食物嚼碎了才吞下去,他吃一口夹着榨菜的小馒头,喝一口粥。
有时,看人吃饭也是一种享受。
明月立在桌前,恼怒地看着他,她本可以掀翻桌子表达她的怒气,但她绝不会这样做,也不忍心这样做。
他太瘦了,要多吃点才好。
世上的美好本就不多,吃饭正是其中之一。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坏事,如果他还能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任何人都不应该打搅他。
明月等着,等到柳寒蝉吃完,收拾好碗筷,她才走到他身前,抬起眼睫看他:“柳寒蝉。”
那人依旧半阖着眼睛,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没睡醒。
“你还想瞒我?”明月眼圈微微泛红。
他又垂下眼皮,淡淡道:“听不懂。”
明月忽然踮起脚,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厉声道:“他们都告诉我了,你还要瞒我多久?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
屋内一片寂静,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你不承认,是么?”说完这句话,她已伸手至他耳后,欲撕开他的面皮,然找了半晌,也不找不到面皮与人皮的缝隙。
她的手指顿了一秒,忽然发狂似的,在他脸上胡乱摸着,一会摸他的耳朵,一会又捏他的鼻子,一会扯他的嘴巴,妄想在他脸上发现一丝端倪。
在她终于弄明白这是他的脸,而不是面具时,她双腿似被人抽去了骨头般,瘫软在地。
一滴热泪从右眼滑落,左眼却是空洞,一滴泪也没有了。
她长到十六岁,哭过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完。
十岁那年,第一次杀人,她没有哭;被人重伤险些死在深山里,她没有哭;被扔进蛇窟被咬得浑身是血,她没有哭;瞎了一只眼睛,她没有哭。然确认眼前这陌生人正是柳寒蝉时,她哭了。
于她而言,和柳寒蝉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回到‘七杀’后,每每忆起那段光景,才觉自己真正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