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忱并没有想到,当时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后来一系列噩梦的小小开端而已。
第二天,爸妈就把他锁在家里再不许他去上学了。
在被没收了手机,连续关了两个星期之后,家里来了两名家教。沈亦忱才知道父母已在这期间给他办理了休学,要他在家专心准备申报国外的大学。
从此母亲足不出户地照看他,或者说监视他,每天临睡前,她会来找闷闷不乐的儿子谈心,试图用亲情感化使他“回归正途”。
她总是温柔地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会试着理解,却又一次次在沈亦忱对她吐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后骤然变脸,疾言厉色地斥责他多么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好像自己儿子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
几次三番之后,沈亦忱再也不想和她谈论这些话题了。
他敷衍,她就哭哭啼啼,他争辩,她就歇斯底里,直到沈亦忱心如死灰,无论她说什么,他都默不作声,不作回应。
于是这位无计可施的可怜母亲,在自己儿子17岁生日这天终于允许他出门,却是半哄半骗地将他送进了一家专门矫正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的私立疗愈机构。
这一去,沈亦忱被关了整整两个月。
在那漫长的六十天里,他被迫接受了一系列定制化的针对性治疗。
第一个晚上,管教训话,厉声呵斥:“问问自己,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
后来沈亦忱才得知,那本是监狱用于警醒服刑囚犯自省的诫言。
直到今天每每想起来,他都会禁不住冷笑出声。
呵……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呢,以致于最信任的血脉亲人,要亲手将他送到这样一个地方,去遭受种种不堪的凌辱和折磨。
而对于当时尚未成年的他来说,更是几乎无法承受后来一系列极端的虐待。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沈亦忱曾无数次认真考虑过要不干脆死掉算了。
程然成为了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希望。
曾经美好的回忆,信誓旦旦的诺言,构筑成并不具体的幻想,支撑起沈亦忱活下去的全部勇气。
每当快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想,如论如何,至少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与他一样,一样为了未来的约定在坚持、在忍耐。只要再坚持一下,挺过去,等到他们都变得足够强大,能够独立生活,那一天,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两个月后,高考结束,考完试的学生们如同放归山林的鸟儿,开始了他们人生中最无忧无虑、放肆无拘的一个暑假。
沈亦忱却从一个牢狱转入了另一个囚笼。
他终于被父母接回家中,却被锁在房里,为了保证他不会偷偷出门,母亲干脆将他所有的鞋子都烧掉了,手机或网络更是碰都别想。
直到有一天,住在隔壁的邻班同学恰巧停留在沈亦忱窗下打电话,从他口中听到今晚两班的一些同学要一起聚餐,联合为三名考取首都名校的同学庆功,欢送他们后日启程。
程然是其中之一。
他终于如愿考上心仪的大学,沈亦忱又高兴,又心酸。
为了在各奔东西之前再见他一面,他在晚饭后借口读书回到房间,悄悄将房门反锁,先把拖鞋抛到楼下,然后赤脚从三楼阳台爬了出去。
抓着床单逃生的桥段从前在电视里看到过好多次,实际上远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有好几次沈亦忱险些失手滑脱,当他终于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双脚都被墙壁蹭得伤痕累累,胳膊被床单勒出几圈蟒蛇缠过一样的血印,两只手也都磨破了皮。
他强忍着疼痛,踩着拖鞋狼狈地徒步了十几公里才找到聚会所在饭的酒店,终于在走廊一角寻到了那个日夜思念的熟悉的身影。
“程……”
那一瞬间,长久以来忍耐着的痛苦和思念一齐涌上心头,他只沙哑地唤了半声,就哽咽不已,不得不深呼吸,努力把夺眶而出的泪水压回去。好不容易才见到他,分开后再见面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沈亦忱不能让程然担心,必须微笑着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告诉他无论如何,他会坚持到再次相逢的时候。
沈亦忱勉强振作起精神,刚刚迈出一步,一个女生从他身边越过,径直走到程然面前站住,然后极其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与他亲昵地攀谈起来。
从沈亦忱的视角是看不见程然的表情的,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
然而两人亲密的肢体动作、不断上扬的笑语、女生脸上甜蜜而羞涩的笑容,已经把事实揭露得很清楚了。
一瞬间天旋地转,沈亦忱的心脏突突的狂跳起来,跳得他恶心,他捂住嘴,想要离开却拔不动腿。
或许……他们或许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而已。
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下一秒,那可怜的自欺欺人就被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
口口声声只喜欢他的程然,主动上前将女生一把揽进怀里,然后旁若无人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