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府尚未着落,几人暂时安居在城西厢钱湖门的一家客栈。在苏老忙着入殿叙旧时,剩下的喂马的喂马,溜街的溜街……
这日,怀风一人行至“无独有尔”,初见只觉疑惑,原来是一间书坊!月港没有卖书的地方,苏家倒是有不少经史子集、天文地志,可惜她看不明白。
纸墨的苦臭味充盈鼻间,桃木书架上是一册册蓝皮线装的书籍,就此挡住过道里看书的客人。
怀风随手一翻,见都是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如摸了烫手的山芋般脱手。走至里间,此间堆积的古籍书册几近木屋顶,给人以摇摇欲坠之感,而此时正有一人一书立于一角。
比起好奇此人目不转睛的是何物,怀风更好奇此人是如何将此书从千万中抽出!
她不由得放慢步伐,倒退几步,在人右后方偷瞄,原来看的是一册绘图人形剑谱!那剑谱显然有些年头,四角皆已磨损,好在此书乃绘本,文字言简意赅,到也不差什么。
那人看书略快,眨眼间便要翻页,怀风忍不住抬手按住,刚好覆在对方宽阔的手背上,她提醒道:“等等,我还没看完。”
那人略一惊,不动声色的挑眉,手从下抽开。怀风便捻着上方书角,两人不知不觉并肩,一左一右。
“好了!”怀风提醒道,自己翻页,浑然不觉对方的注视和嘴角的笑意。
待到最后一页,男子转身,怀风这才注意到对方比自己高上何止一个肩头。他头戴二指宽的丹枫色绑带头巾,腰间悬挂着一只短笛,一身黑袍箭袖阔落极了,比起他令人过目不忘的长相,这身打扮倒显得低调。
男子眼含笑意,多风流却不轻佻,对她自来熟无厘头的举动没有不悦,反手将书合上,递给她。
“我?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时候倒不好意思了~”
“?!”
“不必客气!”
男子笑眯眯道,“还没付钱呢~”
说完,顺手一拍,将剑谱送到她怀中,顿时手下一滞——
怀风被这一下定在原地,手捧着剑谱,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跑得没影。再要去寻,却被一把算盘挡住去路,顺着向上瞧,原来是这家书坊的老板!
老板上下剔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年轻一件破青衣套着薄白棉布打底,长得眼生得很,也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冒出来的?!
“这位客官,可知我们无独有尔书坊的规矩?”
“什么规矩?”
“规矩之一,我们不接待京师以外的客人!”
“什么?!”
“规矩之二嘛,”老板一手将她怀中的书抽出,咂摸嘴道:“只有付过钱,才能在店内自由阅览!”
再骤然大声恐吓道:“才能带出书坊!!”
“吓我一跳!”
怀风盯着封面题着《青萍剑谱》四个大字,一边去摸荷包,一边赶忙道:“我付钱,我——”
不料,摸出一个又瘪又旧的福袋,平日里,她都把零花钱放在苏姨去寺庙求来的福袋里,如果没记错,这里已经没有几个子了!
——在老板一副不出所料的目光中,她犹豫着要不要扯开绳带,又寄希望于再相互推脱一番。
“这这本书多少钱?”
老板假模假式看了眼剑谱,抑扬顿挫道:“《青萍剑谱》!”又抬头看怀风,“绍兴年陈景元道长手抄本!”
再低头鉴定一番,道:“真迹!”
“多少钱……”
“临安城,”老板自顾自地摇头,感慨道:“不对!恐怕整个南宋再也找不出这一本!”
“那是多少钱?”
老板左右看了看,比了三根手指头。
“三三十文?”
被白了一眼,怀风只能硬着头皮猜道:“三百文!”
老板无奈摇头,简明扼要,道:“三贯钱!”
“什么!!!”怀风自己掰着手指头算,一贯钱是770文钱,三贯钱就是,“两千三百一十文!!”
这一声差点把周围人都喊过来,老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赶人,“买不起赶紧走!”
怀风买不起是真,却也舍不得走!暂且一人在柜台和老板大眼瞪小眼。
少时,有人到柜台结账——
“沈公子!您也对这本剑谱感兴趣!”
怀风随着声音望去,这不就是自己那本剑谱吗!老板眼见怀风就要上前,赶忙用身子挡住,一边殷勤极了——
这可是沈公子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家三代位列执宰,其父兄常年执掌翰林院,虽不及贾家大人位高权重,却是地地道道的大儒世家!
沈家二公子不仅人长得文质彬彬,更是来年金榜题名大热人选啊,书坊把这位爷伺候好了可抵一年的收入!
“把这些包起来!”
侍从从腰间解下几贯钱,抛到老板手中,不等人开口,便道:“不够报上公子的名号去苏府取!”
“够!怎么不够!!”
老板乐得已经忘乎所以,屁颠颠地打包去了。
顺着初冬日间的暖阳看去——此人侧立于前,墨发深目,眉额、鼻骨、下颌的线条周正儒雅。宋锦下的交领层层叠叠,苍色的锦缎镀了层晃眼的光晕,腰附宽带,坠有一块勾云鸟禽玉坠,有瑶阶玉树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