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旨之上并未出现我的名讳啊。”
“呵呵,”
姬宁低低笑了两声,他清秀的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晦暗难辨,长身微屈,靠近赵居安耳侧,那双泛着墨色幽光的眼眸极为认真地盯着他的脸:
“无名,背后的深意,赵大人难道不知?”
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听得赵居安眉心一跳。
“赵大人。”
姬宁站直身体,睥睨着地上的人,道:
“不谢恩吗?”
见人还是毫无反应。
“奥,方才忘了回答赵大人的问题。”
听到这里,跪在另一侧的虞思衡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
姬宁唇边缓缓绽放一抹笑:
“我姬宁,从不需要自证清白。公道,”又指了指赵居安手里的圣旨,“自在我这边。”
“思危,”虞思衡沉声唤好友的字,想让他快些回神。
却不想好友闷不吭声地捧着那道圣旨,竟径直跪行至他跟前。
他看着他,眼眶红透。
他听见他说:
“道勉,你听到了吗?督—建—边—防,督建边防!意思是,我们要修建边防了?我们要修建边防了!”
他用手指着姬宁对虞思衡,狂喜道:
“是他!就是他!我们等到了,等到了!等…到了。”
虞思衡看着一贯以假面示人的好友破天荒如此失态,没有责怪,只笑看着他,答道:
“听到了,是啊,等到了…”
话没说完,就见赵居安以头抢地,“这五年,值了。值啊!”
姬宁慢慢走近:
“怎么样?赵大人,如今,这个案子,你敢接吗?”
说完,递出手去。
赵居安怔忡地看着伸到眼前,那双光洁如玉的手。
良久以后,一把握住,借他的力起身,缓缓站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百姓有所请,我赵某又岂有推拒治理?恭敬不如从命!这状子,我接!只是需要“两曹”当堂对质,殿下确定人能上公堂?”
“我的人自然会将他缉拿归案。”
“好!那么殿下想要下官怎么审理这案子?”
“顾行远应该是有人递信给他,才会我的人赶去时,人连同家眷都不知所踪。我要你做的是,全境张贴海捕文书,贴告示公开审理案件,并且审理结束后,公示结果,以平百姓不忿之心。”
“另外,让仵作核验张大人的尸体,证实对有功名在身的人有滥用私刑之实。其次,刘承贵曾说过,在京城之中有人为他们保驾护航,这个人是谁,给我揪出来。再者,全境宣扬刘承贵顾行远此二人恶行,求情者、同情者一并杀之。还有,动员百姓,让他们前来观案,我要为上书造势。”
赵居安:“好好好!”
又是三个连声的“好好好”!
一模一样的话语,顷刻之间,心境却已大不同。
许是额头上受了伤,方才又说了好一番话,姬宁神色有些恹恹,缓步上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问出一句:
“倘若刘承贵不曾为我所杀,那么你们又当如何?”
“不如何。”
赵居安再度坐回原先位置上,轻饮一口茶,目光迷离:
“世子未来北境之前,这里的百姓在讨生活。世子来北境之后,这里的百姓依然在讨生活。”
见姬宁若有所思地看他,他停顿很长时间后又默默补上一句:
“端看世子想让他们怎么讨生活了。”
眼下已是丑时。
赵居安将姬宁带离地宫,准备送他出府。
行至一半,姬宁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忽而顿下脚步,开口:
“赵大人,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官?”
赵居安脚下顿住。
他仰头望了望天,夜色淡淡,有丝丝缕缕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原地转了一圈,缓慢睁眼,面对少年,抬起手腕,指了指那高挂的月亮:
“不过想得一肩明月,”接着又甩了甩袖摆,笑看向他道:“只余清风罢了。”
中年人脸上的笑容纯净极了,眸底极尽诚挚。
说完,就转身继续往前走,接下来说出的话音被风吹的断断续续,但姬宁还是听清了,他说的是:
“走吧,殿下。起风了,该走了。”
他的袖摆被长风荡起,瘦弱的身躯在宽大的官服掩盖下,仿佛蕴藏了无限的星光——撼人心魄。
直至这一刻,姬宁才惊觉:这位北境提督,原来也不过才四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