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喜欢在背后看戏吗?童磨大人,您不声不响带走了我府上的人,如今那女孩彻夜未归,您难道不打算现身说法?这就是您的做客之道吗?”
“啊咧——啊咧——您这样说可真令人伤心,我可是十分担心您的安危,一路都跟在您身边保护呢。”
话音落下,我正前方十五步的距离骤然腾起一团冰雾,白色雾气慢慢散开,童磨的身影渐渐从雾中显现。
我看清他在冰雾下隐隐乍现的眉眼,只觉得百年光景化作道道天埑,以往的所有期盼与思念都在此刻灰飞烟灭。
“教主大人,”我听见自己颤声问道:“春菜现在在什么地方?烦请您放她归家,她的父母还在家中苦苦等候。”
“噢——原来那孩子叫春菜,我已经将她引领极乐,所以烦请您回去告知二位双亲,让两位大人不必太过担忧。”说完,他朝我一脸餍足的笑着,似还在回味无穷。
我仰头定定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潋滟的眸底,绮漪的色彩似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那是我曾在弥留之际仍想再多望一眼的彩虹,可现在,在那片色彩的背后,我看见的是凝结着鲜血和死亡的空洞。
他缓缓走近,蹲下身,目光与我平视,目不转睛盯着我的眼睛,“多令人心碎的眼神,真有趣。”
我垂眸,别开目光,沉滞片刻,随后问道:“你说的极乐,究竟在哪里呢?”
“……”
他沉默没有说话。
我再次抬眼看他,他似乎在思考。
“我也不知道。”默然良久,他淡淡答道。
“既然你都不知道,想来就是不存在的东西,那引领世人找寻极乐又从何说起?”我沉声道。
他歪着头想了想,脸上再次浮现出真诚的笑容,“因为只要这样说,大家才会开心呀,我只想让所有人都获得幸福而已。”
幸福?虚伪的谎言真的能让人获得真实的幸福?不,他只是在用幻梦编织罗网,捕捉猎物,以满足自己私欲,极乐是陷阱,是恶鬼的谎言,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他伸出手抚上我的头顶,与我四目相对,“一桥小姐……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紧紧抿着双唇没有答话。
他看着我,眼中乍然闪过一道光芒,他眨眨眼喃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笃信灵魂转世之说。”
我心中惊骇,对他如此敏锐的洞察力暗暗咂舌。
他闭上眼沉思片刻,又缓缓睁眼,带着追忆的神情徐徐开口道:“在很久以前,那时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我总是在倾听大家的愿望,他们跪在我面前那样殷切的盼望能得到回应,其实我多想满足大家,多想让所有人都能没有烦恼永远开心的笑着生活,他们恳求我,让我为世人指引方向,可我自己都找不到方向,谁来听听我的愿望呢?谁能为我指明道路呢?站在起点展望未来,那条路雾霾弥漫,连脚下的影子都看不清……
“终于直到那天,我见到了神明,我请求那位大人捏碎我的头骨,当鲜血流进我的眼睛,那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最明亮最鲜艳的色彩,在痛苦中我终于看清了那条命定之路,那是只有站在终点才能看清的道路,我……找到了。”
我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正被狠狠地割开,我盯着他发顶那片殷红,是鲜血的颜色,似一团脏污落在他无垢般的发间,刺痛着我的眼睛,我想伸手为他将那团脏污擦拭干净,抬起的手遂又放下。
我心中暗自悲叹,看不清脚下的路,那是因为在他脚下仍延伸着无数种可能,他以为自己终于看见了那条命定之路,但那是在他做出选择时才显现的道路,他便以为是神明在为他指明方向,殊不知,那是自己自由选择的结果,这是因果形成的闭环。
童磨,你被困住了,困在了你为世人假想的极乐中。
你的灵魂会比□□更先死去。
我叹息,默然以对,看着他那恍惚难以琢磨的表情犹如凌晨河面飘荡的雾霭,很快变淡消失,再次朝我露出犹如带上假面般标准的笑容。
“被人抛下独自生活可是很辛苦的,但是没有关系,失散的人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遇,”他看着我的眼睛,探究的目光似是看到了我隐藏在躯壳下的灵魂,“我们会再见的,这是……约定噢——”
我抬头看向远方蔚蓝的天幕,骤然发觉黎明已近在眼前。
天亮了——
“别走——”
我迅速伸出手臂想要抓住他,下一秒却扑了空,他的身体再次隐入一团冰雾,消失在我眼前。
他消失的位置,一条绿色腰带扭曲着身体静静躺在那里,金色的阳光慢慢从太阳升起的方向照耀下来,照亮了腰带上斑斑猩红的血迹。
我走近,蹲下身拾起,轻轻掸掉上面沾染的尘土,粉色的春花与暗红色的血迹交错相间。
我一点一点捋平褶皱,将它整齐折叠,捧在怀中,我看着东方天际初升的朝阳,而腰带的主人,属于她的太阳,不会再升起了。
“春菜……我带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