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弘轻咳一声,低声说道:“陌公子,还需谨言慎行,悄悄地请来公平先生即可。”
陌青啸激动之情难以抑制,说起话来声音微微颤抖,“可,可是,魔君……尊上,为何不回北冥?”
槿辰仍是冷静从容,“陌公子,现下先不论君尊为何不回北冥。我二人今夜前来,一是要确认落木族是否知晓西钟族截杀君尊一事,二是要明确,若是西钟族恣意妄为,落木族是何立场。至于西钟族的所作所为,君尊自会处置。”
一番话仿佛一盆凉水将陌青啸惊醒,这才回过神来,想起方才谈论的主题。他强迫自己凝神片刻,反复思索过后,问道:“百年间西钟族一直隐居,对世事不闻不问。过往数十年,我族与孤烟及云泽三族也派去不少族人,均被挡在沁泪海崖之外。如今,西钟族人若如庄主所言,竟对尊上做出这等忤逆之事确是让人费解。只怕是,其中存着什么误会吧?”
钰弘不屑地斥道:“若是误会,西钟族入世的时间也太巧了一些。陌公子,你又何必为其开脱?恐怕旁的妖族并非跟你落木族一样对君尊忠心不二。”
陌青啸自小便受到教育:妖族之间从不猜忌,亦不争斗。然而,这人心……
未过多久,公孙雴云来到芸荟阁,对天族的两个人微微颔首,转过目光看向陌青啸,扫过一眼后,沉声道:“何事竟教你乱了方寸,失了仪态?”
陌青啸轻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先生,你对我若是能坦诚一点,我也不至于轻易便乱了方寸。”
公孙雴云瞧了瞧一脸平静的槿辰与钰弘,淡漠地问道:“二位夜访迦楠院是有什么急迫的事?”
钰弘抢先答道:“西钟族人在阆丘出现,妄图劫杀君尊。落木族与此事无关便好,否则,落到问罪灭族那样的下场就不好说了。”
“西钟族?”公孙雴云仍是不动声色,“据我所知,落木族人与他们从无往来,二位大可不必前来兴师问罪。”
槿辰忽然一改平静,沉声问道:“公平先生,君尊要我问你:其一,昔日来往冥海,是何人为你指路?其二,为何西钟族会出现在阆丘?其三,你若是仍然存着私心,君尊岂会不知?”
一连三个问题,且不说砸得公孙雴云心生惊惧,便是坐在一旁的陌青啸也是大感意外。
陌青啸瞅着公孙雴云假面难掩的神色,暗暗揣测:听天族庄主话里的意思,难道先生竟与西钟族过从甚密?那么说起来,西钟族果然其心有异?他有些按捺不住,直言问道:“先生,魔君尊主是不是已经重返世间?”
公孙雴云的心中正在烦恼:数十年来,自己与西钟族的交往本是神鬼不知,怎地教人瞧出端倪来。转念一想这人是谁时,他又不免暗叹:罢了罢了,看来眼下必须要去一趟沁泪海崖了……
他对陌青啸摆了一下手,目光却是对上槿辰:“这段时间,我未曾离开过暗影森林。西钟族的举动,我确实不知,想必定是误会。”
“好一个误会!”钰弘冷笑一声,正欲接着戏谑几句,槿辰拦住他,正色言道:“若是误会,那便更好。君尊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所以就算是妖族,只要生了异心,一样严惩不贷。”
见公孙雴云沉吟不语,钰弘似是不愿轻易放过,“误会这种东西,可轻,可重,光凭你我在这里随口说说,恐怕难以教人放心。君尊令我等务必查明事情的原委,所以还是要烦劳公平先生随我等亲自去一趟沁泪海崖,免得日后出了差池,又有托词。你看呢?”
公孙雴云原本打算独自前往,现下虽然心中极不痛快,仍是略略颔首,“正该如此。尔等打算何时启程?”
槿辰答道:“事不宜迟,明日辰时我们在拂笙庄等候。”
既已约定时间,再无多话,槿辰二人告辞离去。公孙雴云面上虽是极力维持着淡然的神色,心内却是心绪起伏。
这百年里,经过数十年的休养,西钟族早就打算重新入世,再兴风浪。之所以一直隐居世外,先是被公孙玉麟劝住,后是听从公孙雴云的计划,保存实力直待魔君回魂之时。此次忽然出现在阆丘,公孙雴云同样不能理解,心底不免生出一丝不安:难道冥海之外有变?
一番思前想后,他竟未听到陌青啸在说什么,待其提声再道一遍,才回过神来,冷淡言道:“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先生!”未曾察觉,陌青啸已是怒气冲冲,顾不上师徒之礼大声喝道:“尊上已经回到世间,你为何不说?还是果如其言,你藏有私心吗?”
“休要胡说!”
“呵!那你究竟存着什么心思?我落木族人蒙在鼓里不知情,假如不慎或是无意与尊上起了冲突,这样的罪过那要算在谁的头上?”
“小孩子知道什么?!”公孙雴云叱道:“此时就算魂灵已安,修为也远远没有恢复。如果广而告之,恐怕妖族的下场会比百年之前更为惨烈。”他瞥了一眼被怔住的徒儿,警告道:“今夜之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
陌青啸心中不服,方才见到不可一世傲骨凛然的公平先生在天族的区区庄主面前竟然忍气吞声,猜想定是他的自尊心作祟,不愿让族人知晓魔君回归。于是,陌青啸更是不依不饶:“为什么?如果族人知道尊上已经回归,必定忠心跟随,更能护其周全。”
“忠心?所向无敌的人才有资格受人追随,你当人人都如你这般简单?”言罢,公孙雴云拂袖而去,留下陌青啸独自一人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暖泉,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担忧……
槿辰与钰弘回到拂笙庄已是亥时,刚巧浅念与公子惜在茶室坐定。二人朝公子惜行过礼,同在软席坐下来。
槿辰问道:“明日,公孙雴云将与我等同去沁泪海崖。若是青峦峰与圣都的消息传到,依公子之见,不知会不会出现变数?”
公子惜颔首回礼,微笑言道:“不妨。陌青吟闭关未出,陌青啸深受长老会宠爱,此子心性骄傲,不可一世,心中仅是敬服魔君一人。今夜,他所受到的震撼已经让他无暇他顾。而且事关西钟族的忠诚,关乎妖族的立身之本,他更不会教旁的事情分了心去。”
正当言语间,烨生与均若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对公子惜行过礼,盘膝坐下。
槿辰问道:“如何?”
烨生回道:“仅有一名暗探回到暗影森林,来自苍泽郡,无妨。其余的人全被暴风骤雪阻在外面,今天晚上应该无法传回消息了。”
这时,公子惜问道:“方才,浅念公子提到青峦峰有异,是出了什么事?君尊需要我去那里做什么?”
五人听到公子惜此言,皆是惊讶不已:位列御心九公子之首,半步而逍遥的人物,怎会没有收到君尊的传信?
眼见众人满面疑容,公子惜微微笑道:“君尊的讯息传不到我的手中。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苍泽郡与厄运沼泽之间游历,并无定所。一来是关注平氏一族,二来查看云泽族的动向。我去极北之地看了看,若非师尊有令,我也不会来到暗影森林。”
众人仍有疑惑,公子惜又言:“如果不是事先留了信使,师尊也轻易寻不到君尊的行踪,何况是我。许多消息,我还是从茫冬庄主那里得到的。”公子惜自然不知道:《启雲录》初评时,就连公子悟也需当面看了沐天落才能评定他的修为境界。
槿辰轻叹一声,将疑惑且放一边,说道:“青峦峰收留了一名女子,自称凛若,看似娇小,修为却难以估量。”
公子惜若有所思,“那个女子去到青峦峰意欲何为?”
“寻仇、祸乱。”
“那么,君尊何意?”
“将她从青峦峰引开,暂且不要让公孙雴云与她相遇。”
公子惜心下了然,“青峦峰上还有什么人?”
“御风堂掌门明风斩正在山上。公子憾与言靖哲已从圣都出发,明日丑时左右抵达落风镇。按照君尊的推算,明日午时之前,齐自诺与明风寒就会抵达青峦峰。此外,司马子义应该也会与齐自诺同行。”
公子惜忽而笑道:“看来,除去路程,君尊只给我留了大约三个时辰将那女子引出青峦峰。”
槿辰正色言道:“公子惜,君尊特别提到,那个女子善施魅术,夺人心智,切不可大意。”
“哦?”公子惜思忖自言:“妖族魅术么……”
“此外,还有一件事情。”槿辰十分郑重地说道:“青峦峰内藏军数万,称为凐凅军,言靖哲亲领万人前去收编。君尊烦请公子转告言靖哲:他若心念先帝司马明弘的知遇之恩,便不要萌生异心。将凐凅军妥善安置,一兵一隼皆不可怠慢,留待他日完整地交给司马知秋。”槿辰顿了顿,叮嘱道:“此话务必要说到他的心底去。他若是异心已生,请公子即刻废了他的修为,没收兵权,总督一职再议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