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落觉察到公孙雴云意欲推脱,抬手一挥,只见衣袖轻扬,不知从何处召来两枚黄玉发冠置于茶案。精雕细琢的黄玉流光熠熠,既有金器的华贵,更兼美玉的内敛,发冠正面镶嵌一颗明珠,圆润饱满,五彩光芒缓缓流淌,周围绕着金丝编织的麒麟虎刺。细长的簪子则是剑形,模样正如公孙家鼎鼎有名的紫麒与青麟两柄仙剑。
沐天落抬眼言道:“公孙雴云,这对玉冠想必你应当有所耳闻,是沐元楚送给公孙玉麒和公孙玉麟兄弟的生辰贺礼。公孙兄弟年仅十八,深得天君的赏识,将一块稀世美玉制成这对玉冠,并令玉弦族的匠人养灵百日,算得上一对品级上乘的灵器。公孙氏的家主原本打算在加冠礼上为兄弟二人亲手戴上,可惜……后来,公孙氏的家产随着灭族一并灰飞烟灭,所幸玉冠被华茂庄偷偷收藏。近日,天魄族人使了些手段把玉冠收购过来。”
听罢一席话,公孙雴云不禁心潮起伏。显然,这样的玉器,其价值无法单纯以钱财来衡量,仅凭它们的来历,华茂庄根本不会承认它们的存在,更不用说拿出来交易了。
上面有公孙氏独有的家庭纹饰,甚至公孙家的仙剑……
那时,公孙家是何等的风光。
有多风光就有多惨痛。
沐天落又言:“上次去圣都过于匆忙,没有给令郎准备见面礼。幸而本君得了这对玉冠,且不说完璧归赵,玉冠经历百年深藏,灵力远胜当初,在世间的灵器中可排得上前十。今日本君将它们交给你,待令郎成年,正可补上先祖错失的加冠礼。”
公孙雴云闻言更加激动,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才不显山露水。
沐天落进一步说道:“你精心谋算数十年,现下也该为子嗣后代考虑考虑了。”
公孙雴云暗中深纳一息,稍稍平复心海巨浪,收回目光看向一侧,谦逊地说道:“无功不受禄,如此重礼,万不敢受。”
“哦?”沐天落悠悠言道:“百年前,公孙氏是因暗通妖族的罪名被血洗灭族。如今,本君借神域的名义收服妖族,若能功成,则天下皆在本君的掌控,自此再没有所谓的暗通敌族。借此可使公孙氏正当名顺地回归世间,你有什么理由拒绝如此绝佳的机会?难道是你心存私念,甘心蜗居于滨水沼泽这等穷凶之地,以致子嗣后辈亦是畏首畏尾,如你这般终生不见阳光么?”
这一番话确实触动人心,公孙雴云纵然是铁石心肠,也无法不为爱子的未来考虑。
在此之前,经他几次三番的精心谋划,神域已是销声匿迹,世间的逍遥仙修非死即伤,或是归隐世外不问世事,逍遥境余他一人。没有神域定期公榜名录,再无后顾之忧,忘川与离尘两个孩儿不会过早地面对世人。
万万没有想到,御心族无缘无故再度出山。如果只是公子悟一人,尚且不足为虑,公孙雴云自信有办法将其除去。可是寒夜君呢?
如果是旁人问起来,他断然不会承认:是的,他对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哪怕这人的修为仅剩两三成……
公孙雴云悄悄瞅了瞅少年,见他周身银光微闪,长长的眼睫低垂,忽隐忽现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神态自若地品着茶,仿佛全不在乎周遭的事物,一派唯我独尊的气度,丝毫没有故作姿态的模样。那柄曾经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玄铁短刀十分随意地放在那里,刀刃间星芒暗溢……
这人凭什么自信到这般地步?!
就因为这人知道他心底最深切的渴望……
公孙雴云很快就想明白了,说道:“要是左仓何愿意交出齐自诺,执意不愿臣服,又当如何?”
“方才,你不是请求本君留齐自诺一命吗?齐自诺在本君眼里如同草芥,是生是死无甚紧要。你要便给你,机会由你自己把握。”沐天落似乎渐失耐心,语气冷冽地说道:“该说的话,本君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依你的心智与谋算,若是还要继续推诿,本君是不是应该对你另作考虑了?”
公孙雴云立即否认,应承道:“承蒙君尊信任,臣自当尽心竭力。若有消息,臣如何告知君尊?”
“血燕传书至阅泉阁即可。”
及至酉时,迦楠院内一派静谧。陌青啸早早地候在院外,不断回想在茉芳阁与姐姐的一番交谈,心里仍是七上八下,心绪难宁。
经过一夜,陌青吟被星辉损伤的筋骨与经络皆已恢复,这样的愈合速度不得不令人心惊。眉间猩红的银针已有退出的迹象,似乎被某种力量所排斥。虽然陌青吟竭力忍耐,她眼中的狂意已是显而易见。
其他十八位长老的状况大致相同。
今日申时刚过,杜杖来到芙苙阁,面对陌青啸颇为严肃地劝道:“少主,我观天君并无十足的把握化解狂意,你何必执着于一个赌约?此时重修毒道尚有挽回的余地,假期再迟一日,恐怕是追悔莫及。”
陌青啸从未经历过这等凶险的境况,何况牵涉的人是向来宠溺自己的亲姐姐,自小到大无时无刻不关爱自己的人,正在面对狂乱失智的结局。而另一边,是自己无比景仰崇拜的魔君,要说这世间还有谁能够化解妖族的千年难题,除了这一人,还能寄希望于谁呢?
陌青啸的心绪虽然忐忑,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没好气地说道:“杜杖长老,天君为姐姐医治才一次,你却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实在有失我族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