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宗祠,杜英林。
银光斧刃如同罗网扑向石屋,黑衣人站在门框间纹丝未动,眼见玄铁短斧劈至黑衣人的脊背,齐自诺惊讶地发现短斧骤然顿住,再无法前进一分一毫,天罡之气好似飓风,黑衣人的衣衫竟然不见一丝飘动。
正当齐自诺大感诧异时,黑衣人倏然转回身,原本空空的右手抓着一件乌金包裹的物件,抬臂随意一挥便将玄铁短斧远远击飞。黑衣人轻咳数声,轻睨一眼,讥讽道:“果然,姓齐的就没有一个信守承诺的!”
齐自诺双眼圆瞪,不敢置信地看着此时的黑衣人,距离石屋开启不过一盏茶的光景,他那一身精致华贵的衣衫已经变得灰旧褪色,边角处甚至有些褴褛,说话的声音亦是嘶哑粗涩,似是许多天没有喝过一滴水了。
黑衣人走到齐自诺身边,示意手中物件,轻笑言道:“想必令郎已经不需要我去解救了。神斧且借来一用,如果他日有缘,再还至此处。”言罢,留下惊得无法言语的齐自诺飘然离去。
齐自诺转回目光看向石屋,藤蔓幻化的石门已然了无踪迹,墙壁依旧通明,麒麟花瓣血色闪耀。再细看屋内的石案,却见血色光芒汇聚成断念神斧的形状,仿佛神斧仍旧斜插在石案上,亦真亦幻,亦虚亦实,炽烈的光芒夺人眼目。
齐自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下骇然:方才那人手中所握之物明明就是断念,他也声称已经取到神斧。那么此刻石屋里面的又是何物?
他不敢多想,快步行至青石路外唤来齐满,叮嘱他不可向任何人等透露方才的事。而后,齐自诺回到祠堂外的马车上,吩咐车夫速回郡王府,换乘事先备好的车驾匆匆赶往帝宫。
坐在疾驰的厢房里,齐自诺只觉得心烦意乱,黑衣人带来的那种压迫感依然令人心悸,这种无法拒绝无法躲避的感觉,实在让人不悦。
忽又思及爱子安危未知,这才记起明风寒到府中来寻他之前,刚刚收到雨燕的传信,还没有来得及开启。他自袖袋中取出那卷油纸,展开里面包裹的白绢,只见信中言及云风隐得到神秘少年通票,印鉴清晰可见一个“林”字。
一见此信,齐自诺又是一惊,连忙稳住心神,将白绢化作一缕青烟。他瞅着缓缓飘散的青烟,暗想:林……你是哪个林?
帝宫位处圣都正中,坐北朝南,占地方圆数里,宫殿院落多是赤墙白窗黛瓦,琉璃兽首飞檐,常青树木随处可见,寒风掠过,梅香暗袭,纵使暮冬的天色阴沉,亦显得庄重华美。
齐自诺来到帝宫,径直向宫内东侧雨石苑的墨香阁走去。此处原是帝宫的书阁,因圣帝偏爱梅林雅韵,便将墨香阁作为帝臣议政批奏之地。
雨石苑的门前有一湾浅溪潺潺流过,溪内锦鲤成群缓游,碗栽夏荷虽已凋零,花朵形状的瓷碗却是洁净如新,浅溪间若干形状不一的石块突出水面如同石桥可供行走。踏过浅溪是一条曲折的雨石小路,雨石晶莹剔透,色泽不一,光滑圆润,隐隐散着七彩的光芒。
沿着雨石路穿过暗香浮动的梅林,眼见一幢坡顶飞檐的双层阁楼,门前守着两名身着玄色铠甲的戍卫,他们见到齐自诺走近,立即单膝跪地行礼,正欲叩门通告,门内传来一个谦和的声音:“齐王不必拘礼,进来吧!”
戍卫轻推双门,齐自诺快步走进阁楼,只见厅堂内油灯明亮,圣帝正端坐在书案旁闭目养神。他头戴赤金发冠,龙首乌金发簪,暗紫色的长发垂至胸前,落在金色镶边的绛紫锦袍上,锦袍上绣着金丝蟒纹,椅背上搭着一条雪白的银狐皮毛。
齐自诺上前施礼,圣帝抬起眼帘见其行色匆忙,轻蹙燕尾双眉,微眯着瑞凤细眼,说道:“自诺坐吧。今日为何迟了许多时间?”
齐自诺未及坐下,低声说道:“圣帝,断念神斧被人取走了。”
圣帝暗紫色的眸子微光闪过,问道:“怎么回事?”
齐自诺忐忑不安地将被黑衣人胁迫,无奈带其去取神斧之事细细道来。说到黑衣人双手执握藤蔓门环开启石屋时,不免有些阻涩。
这时,圣帝问道:“你可看清此人如何开启石屋的?”
齐自诺回答道:“臣看得清楚,他只是用手拍了拍石屋就显出了门环,而后直接握住门环开启石屋。臣猜想,莫非他是公孙遗族?”
圣帝面色微沉,说道:“世间奇事抑或有之,但公孙氏绝无血脉,孤不相信他们还能从地狱爬回来。”
齐自诺犹豫着说道:“可是他如果跟公孙氏没有关系,怎能开启石屋?”
圣帝摆了摆手,“当年的上官苏木也非公孙子嗣,稍用伎俩亦开启了石屋。据你所述,此人面容变幻不定,定是修炼了某种妖术,故弄玄虚罢了。他装神弄鬼教你胆寒于他,他正好作法行恶。”
齐自诺点头表示认同,接着讲述黑衣人取走神斧的过程。
圣帝终于有些不淡定了,起身走到齐自诺身边,认真地问道:“你觉得他拿走的确实是神斧吗?”
齐自诺没由来的突然生出一丝心悸,回想那里情形竟然犹豫起来,谨慎回道:“臣见此人手中所握乃是乌金织物包裹的物件,形状与神斧无二。臣想神斧浸染妖毒已逾百年,无法直接触碰。而且,石屋里面的情形与先前大不相同,虽然能看见神斧的轮廓,但血光闪耀,亦真亦幻,看不真切。”
圣帝听罢,复又走回书案边坐下,左手托腮,右手轻叩桌面,沉思半晌,问道:“此人以安儿的性命相挟,既然他得到了神斧,有什么说法?”
齐自诺沮丧地摇头,黯然答道:“此人奸邪,得了神斧便自行离去,不再提解救小儿的事情。”
圣帝又问:“你可查明与安儿同行少年的来历?”
齐自诺再次摇头,“臣派人暗中跟随多日,未见任何蛛丝马迹,毫无线索,无从查起。”
圣帝点点头,宽慰道:“安儿自幼被宠溺得太过任性,在帝宫居住时,孤因疼爱他亦多有放任。历经此番劫难,想必他会成熟懂事一些。妖族为了寻找天石圣物在晏海郡出没,危及百姓,不能轻易放过。孤将急诏晏王,令他亲自去一趟暮宗山解决落木族的妖人。”
齐自诺听了这话,心下更为烦躁。但暮宗山确属晏智成辖制,他只能点头应允,接着问道:“圣帝,那神斧被人夺走,又该如何应对?”
圣帝轻哼一声:“藏头畏尾之辈,些许妖术不足为惧。石屋的禁制由神域天君亲手所设,孤不信他真的取了神斧。明日清晨,孤随你去看看再做定夺,此刻先将政事议了。”说罢,他取出诏折书写诏谕,而后唤来门外的戍卫,将封印的诏折交给戍卫,说道:“此乃急诏,务必在今日内交到晏王手中。”戍卫领令执诏而去。
齐自诺见此情形,只好忍住心中躁意在书案旁坐下,与圣帝共同议政批奏。
眼见暮色渐浓,膳房的执事送来晚膳,君臣二人吃罢继续议政。及至夜深,圣帝轻吁一息,道:“自诺,今日辛苦了,先回府休息吧。明日辰时你在宗祠外候着,孤与你一同去看看神斧。”
齐自诺起身施礼告辞,转身离开了墨香阁。
圣帝瞅着齐自诺关上大门,若有所思地轻叩书案,片刻后,从阁楼上层悄然走下一人,沉声问道:“你相信他说的鬼话?”
圣帝闻声抬眼望去,只见一袭明黄的身影隐在幽暗的楼梯间,衣衫上以绛色丝线绣制的山水云纹反射着灯光。待身影移到光影下,却见此人头戴精致而华贵的赤金假面半遮面容,赤金发冠束髻,黑紫色的短发及肩,身高七尺,健硕孔武。灯光摇曳,清晰可见颈脖处有一道丑陋的疤痕,更增添了几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