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如秋掀开门帘,聚起一团赤雾裹住沐天落送到乌雕背上,又扯着早已惊若呆木的小双,把她推上另一只乌雕,而后自行跃上乌雕的脊背,言道:“西钟长老,请领路吧。”
众目睽睽之下,十余只巨大的乌雕展翅高飞,钻入低沉的阴云,瞬间就消失了声息。
乌雕在暗云间疾驰,随着空中泛起咸腥的气息,烈如秋的心绪渐生涟漪。他将神识探入沐天落的心海,问道:“天落,我当真要与黎季绝约战吗?他若令人结群应战,我如何能胜?”
沐天落低伏在乌雕背上,在狂风寒流的摧打下,只是借着那团赤雾的支撑才能勉强不至跌落下去。他的身子抖得厉害,仿佛坠入无尽的深渊,飘忽不定的心神深陷无边无际的梦魇。这时,心海间忽而出现一声温暖的轻唤,似是攫住一丝光明,在虚实交错间找到了方向。他竭力稳住心神,轻言:“你只需尽力即可,不必在意胜负。”
“关乎天石,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只当是一颗无用的石头罢了。”
“说得轻巧!”烈如秋愈发后悔起来,“以我一人之力与整个西钟族对抗,简直就是失了心智。”
沐天落反问:“那日,你说当初应当与我一同去往北冥的,何尝不是与整个妖族为敌?如今仅有一族,你怎么怯了?”
被他有意奚落,烈如秋不禁耳根微热,言语却不服气:“那时,你也没有拿天石当作赌注啊!如果你输了,不过是让他们自治罢了。妖族本来就是自成一统的,由此说来,输赢根本没有多大关系。”
“拿神域天族的颜面做赌注,这样的分量还不够吗?”沐天落沉吟少顷,又言:“魇息不足为惧,你可借《青竹吟》的琴意守住心神,再以《敛心》化解魇息。你的炽息炙焰正可焚烬一切邪秽之物,又有圣光护体,他们轻易伤不了你。至于胜负,你只需看作是一场试炼,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天石……”
“身外之物,无须多虑。”沐天落想了想,又提醒道:“你与黎季绝商议约战,尽量让那丫头回避。”
“嗯?”此刻烈如秋哪有心力去考虑小双?他未作多想,随口应道:“行!听你的……”
二人无声交流未有多时,乌雕忽而侧身盘旋,俯冲而下破开密云,眼前一片高低险峻的石崖,黑色的崖体攀满乌青的苔藓藤蔓,石崖间翻涌着黑浪,拍打在光滑的石面上生出白沫四下飞溅。海潮浪涌卷着咸腥的气息,阴寒潮湿扑面而来。
乌雕低飞百余息,刀林剑锋的石崖间骤然出现一片草甸,银雪素霜覆盖之下,青葱之色隐约可见。乌雕贴着草甸滑行数百丈,只见两座百余丈高的石崖仿佛一扇巨门,门间一条清爽光洁的青石道,两侧松柏覆雪,好似两列迎宾仪仗,凛然而庄重。
乌雕沿着青石道继续滑行,百丈之后是一方宽阔的广场,中央竖立着一只近百丈高的石钟,正面篆刻“西钟”二字,背面则是“幽梓郡”,字体古朴,填着金漆,纵使年代久远,色泽依然鲜亮。
乌雕围着石钟盘旋一周,在数条青石道中择了一个方向,钻入一片梓树林间,缓缓飞行数十息,最终落在一块界石旁。界石仅有半人高,篆刻着“东弥院”三个字。
黎季绝正站在界石的一侧,含笑看着来客言道:“烈公子,别来无恙?”
烈如秋跃下乌雕,一边引着赤雾将沐天落领到身侧,一边抱拳示礼,接着取出那枚金钟递还,客气地应道:“多谢黎执司解围!”
黎季绝不动声色地接过金钟,瞥了一眼裹在貂绒斗篷中的人,又看了看仍是惊惧不安的小双,而后侧身领路,言道:“听闻烈公子到访,西钟子民皆是欢欣不已,无不期盼能够一睹仙颜。只是已近暮时,公子一路劳顿,不便相扰。黎某在东弥院中为公子预备了休憩的居所,此地临近海崖,远离内陆,多有不便,还请公子宽谅。”
烈如秋一手牵着沐天落,一手扯着步履蹒跚的小双,礼貌周到地应道:“黎执司大可不必如此客气,教人诚惶诚恐。”
黎季绝又言:“黎某特意准备了宴席,专为烈公子接风,仅有九位长老作陪,还请公子不要推辞。”
“黎执司的一番盛情,却之不恭。容我休整片刻,再行赴宴,可否?”
“理所应当。”
众人说着客套话,在林间蜿蜒的青石道上慢行,时而可见一幢石楼,白石作墙,琉璃为窗,花枝青藤垂吊,钟形灯笼点缀其间,闪闪灯火映照之下,别有一番雅致。
行至林间中央,十余幢小楼错落排列,一片钟灯如海,花枝瑰丽斑斓,仿佛漂浮在七彩星海上的仙居瑶阁,哪有半点阴邪之气?
来到其中一幢石楼前,只见廊檐上雕刻着一只石钟,上面刻着“钦钟阁”三字。楼前站着两名青衫侍女,扎着一溜发辫,掩饰不住目光中的好奇,正悄悄地打量着这位声名远扬的贵客。
黎季绝止住脚步,言道:“此楼专为烈公子所备,但有所需,尽管开口。请烈公子略作休整,稍后令这两个婢女领路,黎某在镜钟阁静候尊驾。”言罢,他领着九名长老就此离去。
目送黎季绝离开,烈如秋牵着沐天落进入石楼。只见厅堂正中放置着一个巨大的火盆,盆中火焰正旺。火盆四周围着青石矮案与软榻,案上摆着几个雪瓷花瓶,瓶中插着嫣红的花与翠绿的叶,榻上靠着数个厚实的锦垫,地上铺着雪白的兽绒。石墙上挂着几幅写意山水字画,窗棂悬坠着银纱金珠,映衬着七彩琉璃。
玉石扶梯在厅堂的一侧,台阶上覆着花色绒毯。来到二楼檐廊,轻纱垂吊,遮挡了寒风与飞雪。石廊上同样铺着厚实的绒毯,踏在上面没有一丝声响。扶梯一侧是卧房与茶室,另一侧则是浴房,缕缕热雾与清香从虚掩的门缝间溢漫出来。
直至此时,小双才缓了一口气,看到布置得如此雅致的小楼,她揪着烈如秋的衣袖,既紧张又纳闷地说道:“这就是北冥妖人居住的地方吗?不像人们常说的那样阴森可怕呀!”
烈如秋笑道:“妖族同样是人,又不是恶鬼,当然也知道享乐。”他甩开小双,又言:“这些天一路奔波,你受了不少冤枉气,今日正可好好歇一歇。你先去泡个热水浴,我留些酒菜给你,吃饱了早些休息。”
“啊?”小双蹙着眉头,担心地说道:“烈公子,你是打算一个人去赴宴吗?难道你不怕他们给你下毒吗?要不,你就说累了,别去那个什么接风宴了吧!”
烈如秋却笑言:“野丫头,到了人家的地盘做客,该有的礼数还是应当遵循的。再说了,好好的,人家为什么要下毒?行了,你只管安心享受这难得的安闲,这一层楼就归你了。”
言罢,他牵着沐天落登上三楼。一间茶室焚香袅袅,一间卧房洁净素雅,一间浴房热汽氤氲。另有一方露台,花团簇簇,灯火绰绰,轻纱曼曼,处处透着精巧与别致。
看了一遍石楼,烈如秋将沐天落领到茶室,忍不住叹道:“谁能想到在这穷山恶水之处会是别有洞天呢?不得不说,世人多是偏听偏见,若非亲临其境,绝对不会相信妖族居住的地方竟是如此精美。”
沐天落在软榻坐下,心力早已不支,还不忘提醒道:“宴席上,你务必记得将圣光护住经脉。与黎季绝定下战约,明日便可对战,不必在此处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