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骑着缇鹿在密林间择路而行,时至午时,恰好看到前方有一间木屋,是专为巡林人准备的。
众人来到木屋前,早有先一步抵达的梓栎在屋内生了火盆,随行携带的午餐已经热透。栱桐将车驾停稳,见烈如秋下车进了屋,他有些为难地看向少主,不敢离开车驾。
陌青啸有些纳闷地跟进屋里,问道:“圣使,车上那位公子,他……”
烈如秋拣了一个多是肉食的盒子,随口说道:“他就在车上吃吧,省得上下麻烦。”说着,他聚起一团赤雾将食盒扔进厢房,而后在软榻坐下,招呼着:“诶?栱桐呢?外面风雪不小,快唤他进来一起用餐吧!”
瞧着这般情形,陌青啸蹙了蹙眉头,拣了一个食盒送给栱桐,说了句:“你就在车上吃罢,紧着些心。”
此后几日,陌青啸特别留意烈如秋的举动,他从来没有到厢房里面,一日三餐仅是以神识化形从门帘扔进去,举手投足间显得太过随意,同时借着各种理由让厢房内的人独处。厢房里面静悄悄的,那人没有离开半步,更没有同任何人说上只言片语,就好像那个人并不存在一样。
陌青啸有些愤怒。他弄不懂圣使为何要这样对待那个人。思来想去,猜着莫非是因为丢失了圣物,心中有愧从而不敢面对吗?
陌青啸人小鬼大,自认为猜透了圣使的心结,便立即着手“对症下药”。
这天,他随口一声感慨:“圣使,要想当好一族的执司真是不容易啊!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特别是落木子民已经全部摈弃了毒道,其他四族还在观望。同是北冥妖族,又不能与他们交恶,难呀!”
烈如秋一听,笑道:“你不是年满十八岁才接任执司吗?现在有你姐姐在,你有什么难的?”
陌青啸又叹:“姐姐有了意中人,打算让我提前接任。圣使啊,想那魔君也是十余岁就游历天下,挑战四方,交友无数,扬名立威,真真是教人景仰敬慕啊!”
烈如秋心念微动,问道:“因为魔君一人之故,致使天下离乱数百年,你究竟看中他哪一点?竟然如此念念不忘。”
陌青啸不以为然地说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所谓历史都是胜者书写的。别人如何评说魔君我管不着,但是如果没有魔君,北冥妖族就像井底之蛙,永远都见识不到大千世界的精彩。只可惜我晚生了一百年,不然也能一睹魔君征服天下的风采。”
烈如秋摇头言道:“恐怕那不是什么风采,而是残酷的杀戮。”
“那又如何?对于妖族来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残酷无情的。只因修习毒道,他们就要将我们赶尽杀绝,难道这样做就是正义的吗?魔君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烈如秋仍然不认同,“你对魔君的看法太过盲目了。暴虐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否则他也不会落到身死魂散声名狼藉的地步。”
陌青啸偷偷一笑,故作哀伤地叹道:“圣使说的这番道理,以前我不懂。直到君尊圣主为姐姐解除恶咒之后,我才明白,原来还有别的方法臣服天下。或许,魔君的魂灵在星海辗转了百年,终于领悟了真正的天道。”
烈如秋暗啐一声:这小孩怎么就认个死理呢?当谁都是他的魔君吗?
陌青啸又叹:“我真的非常羡慕圣使,如果我能跟随圣主鞍前马后,这辈子也值了!”
“切!”烈如秋不由斥道:“要是被当作一枚棋子利用,依着少主的心高气傲,恐怕不会乐意吧?”
“棋子?”陌青啸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能被圣贤利用,难道不是一种福分吗?再说了,‘利用’这两个字不贴切,应该是指明方向。人活着,应该有自己的信仰,如果混沌一世,岂不是形同牲畜?圣主给你一方舞台,你便尽力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要说什么利用不利用的。你不是也可以借着圣主的声威实现自己的抱负吗?”
烈如秋瞥向陌青啸,有些怀疑这些话的来源。
陌青啸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地说道:“圣使,我听说了你与黎季绝约战一事。圣物在自己的手上弄丢了,任谁都无法心安。但是,退一步来想,所谓有舍才有得。那些苍蝇们循着新目标去了,圣使不是可以安心去做自己的大事吗?因为肩负重责,很多时候为了大义不得不有所取舍,只要没有违逆天道,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烈如秋瞅着少年一对清朗的双眸,忽而问道:“陌青啸,你到底几岁?”
陌青啸脱口斥道:“这跟我的年龄有什么关系?”
陌青鸣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道:“圣使,你可触到这浑小子的逆鳞了!他这人啊,最怕听到说他年幼无知,嘻嘻……”
接下来,便是这对兄妹相互斗嘴辩驳的时间。
烈如秋忽略这二人的争吵,想着陌青啸的一席话,怎会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已经刻意疏远了这些日子,再要如何面对?怎么开得了这个口低声下气地去寻求和解呢?
至第五日申时,一行人终于走出密密的雪林,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甸冰沼。走了这一路,陌青啸并未收到云泽族的回信。按理说,执司的亲笔书信必会回复,岂有置之不理的。此刻来到厄运沼泽的边界,不见一个云泽族人相迎。
太蹊跷了!
陌青啸眯着眼望向飞雪下的草甸冰沼,神色颇为严肃,说道:“圣使,看来云泽族不欢迎你呀!”
烈如秋笑了笑,“少主不用担心,或许是他们有事耽搁了,没有及时回信。”
陌青鸣跃下缇鹿,说道:“圣使,我带着栱桐他们三个人随你同去。只因北冥五境互有约定,各族执司未经许可不得擅自入境,小啸因为少主的身份不便造次,但是我可不受这个约定。要是云泽族胆敢乱来,落木族就让他们自食其果!”
烈如秋拦住陌青鸣,“不必如此。我与云泽族素来没有交情,他们对我有所防备亦是情有可原。假如兴师动众,反倒教他们生疑。”
陌青啸的目光悄悄飘向车驾上的厢房,那处依然安安静静,仿佛云淡风轻,一切都是尽在掌握……
陌青啸沉吟片刻,敛了眼中的忧虑,跃到陌青鸣身侧,笑道:“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叫做关心则乱吗?就你那三脚猫的修为,去了只会给圣使添乱!行了,我们就送到这里吧。他日得闲,欢迎圣使再到莞蕴湾小坐,一同品尝‘憧憬’,夜观北辰星海。”
陌青鸣白了好几眼这个兄长,却是无可奈何。烈如秋以赤雾将沐天落送到草甸边缘,与落木族人拱手告别。随着鹿蹄声渐渐消隐于密林,这方天地静得只剩下风雪。烈如秋走到沐天落近前,见这人一声不吭好多天,真是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样的僵局。
他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几句,将神识探向面前的冰沼。探了许久,这片草甸似是没有尽头,草甸上大大小小无数沼泽,深浅不知。沼泽被冰雪覆盖,零零星星点缀着一些石块,或能立足。
草甸不可能没有尽头,只是设有法阵结界罢了。如果触发禁制,云泽族人应该就会露面了吧?
这么想着,烈如秋选中十余丈外的一方石地,先以赤雾将沐天落抛了过去,自己再腾身跃起。尚未落足,又寻着另一处石地,把沐天落抛过去。
二人已经进入草甸,却并未触发什么禁制,四周依然静悄悄的。烈如秋凝聚神识再探,茫茫草甸不仅寻不到边际,就连来时的路也消失无踪。
烈如秋暗惊:此时距离边缘应该只有十余丈,却好像已经身处腹地,四面皆是冰雪覆盖的冰沼。
无奈之下,他以赤雾裹着沐天落在石地间左右腾挪,走过数百丈的距离,草甸上零碎的石块毫无章法,根本找不到出路。
看着面前死气沉沉的草甸,烈如秋渐渐慌乱起来:没有气息就意味着没有法阵结界,他的一身修为岂不是全无用处?那么,究竟如何走出这片茫茫草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