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上的箭我不敢去碰,一碰就疼得厉害。我现在看着满山满园的人,脑子里飞快地想该怎么逃,可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要想杀出重围,难度如同上天。如果要打开角门跑出去,就要背对着他们在门上下功夫。我实在不敢把后背露给一排排的机弩,只怕门还没开我就立毙当场。现在只有这些家丁和侍卫在,许以鸿和许家家主都没有来,谈判也肯定不用考虑。
但这恰好是机会。指挥官不在现场,就算军队再怎么训练有素,不可能一点漏洞都没有。现在他们持远程器械围攻,如果站在原地,那就是固定靶,只有跑起来,才有生路。现在要做的,是冲出包围圈,就算是天罗地网,我也只能去撕一条口子,再想办法逃。
就在我思索的时候,第四波箭雨又到。他们根本没打算留我的活口,就是要把我杀死在这里。
我不敢再停留原地,向着左手边就迈步,第一步出去我就差点摔下去。肚子完全使不上劲,无论用出多少的力气,一到伤口那里就变得软绵起来。好在跑了几步之后我还是恢复了平衡,于是一边跑一边顶着箭雨,又有几根箭悬而又悬地擦着我过去,拉开几条口子,还好没有中在我身上。
一边跑我一边看包围圈,左手边的两座假山后人不多,大约只有三五个,冲过去后我也好藏身,于是我调整方向,朝着假山就跑过去。
四周传来装箭的声音,下一波攻击马上要到了,我尽力提速,护着肚子上的伤。假山后面那几个侍卫看我冲过去反而慌张起来,从箭袋里拿箭的手都在抖。我心中大喜,看来这几个家丁虽然擅长使用机弩,但至少不是专业训练的军人,仍旧是普通家丁,这样我的逃生机会就大大增加。
第五波箭雨很快就到了。我紧紧握住审判,拼命挥动挡开飞箭,躲到了假山背后。正好有个家丁也躲在这里,我直接用肩膀往他身上顶,把他顶飞。他的机弩脱了手,掉在地上。旁边的几个家丁立刻对准我发动攻击,我用审判挡开那几根箭,对着最近的一个劈头照脸就砍下去。
此刻的审判不是利刃,只是一把普通的钝刀而已,刀身砍在一个家丁的头上,仅仅把他砸了个眼冒金星,脸上多了一条红印。你奶奶的还真钝,割肉都割不了,过分了!这是刀还是铁条啊!
敌人可不管这些,那些家丁看我的刀砍不死人,胆子又大起来,居然直接朝着我扑过来,准备用人海战术对付我。除了这几个家丁,远处的家丁们也都往这边赶过来,打算两边合围,把我夹在假山中间。
我急于逃走,不想和他们硬缠,何况我还挂着一支箭,碰一碰都够我疼半天的。于是我往手上运功,一招水龙斩轰出去,直接把离我最近的家丁打飞,打得他往后倒栽到另外几个人身上。我趁乱脱身,继续往人少的方向跑。一边跑我一边在看,哪个地方的墙比较容易翻,只要到了街上,我就有大机会逃生了。
跑着跑着我看到,园子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土坡,那里的墙只有半米高,上到那个土坡上,我一抬脚就能翻出去。大喜之时,我差点忘了身后有追兵,听到背后无数破风声,我仰头一看,又是一轮齐射。这次是抛射,我一闪身躲到了假山群里,那些弩箭叮叮当当掉了满地。偶尔有一两根还弹到我面前了,我就用审判把它们打出去。
就在我以为这一轮齐射已经结束的时候,下一轮又开始了,简直不给我歇的时间。别说逃跑出去,我连露个头都不敢。
“焱仙!”我吼了一嗓子。
“马麻?”焱仙不慌不忙从我的刀里钻出来。
“你要是不想让我死在这,就赶紧搭把手。”
焱仙很欢快地答应,“好的!马麻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一下,说,“你先把这根箭弄断,然后用火逼退他们,给我争取一分钟的时间,我从那边的墙翻出去。”
焱仙有点诧异,还是点头答应,“我知道了。”它飞到箭杆上,轻轻一碰,那箭杆就断了,只留下一截在我腹部。随即,小小的身躯消散,变成一团黑色的火焰,黑焰如蛇一般蹿上高空,忽然成火环状炸开,飞快地扩散。
几乎是在火环炸开的同时,四面八方传来连串惨叫,显然是焱仙得手了。我抓住时机,拔脚就跑,一路跑上土坡,一个空翻直接翻出院墙。
外面果然是街巷,一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小巷子。我狼狈落地,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肚子上的箭头把肌肉神经扯到了,疼得我在半空中扭成麻花,差点平拍在地面上。好在我勉强保持着落地的姿势,没有真的脸朝下摔下去,踉踉跄跄爬起来,就往前面跑,也不知道到底是朝着哪个方向,总之只管跑就对了。
万流城东边临海,海边没有城墙,沿海是港口,贴着海平线竖起一根根桅杆,把海和天连在一起,好似竖琴的琴弦。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拉船的纤夫就已经开始干活了,他们被领头的工人驱使着,口中喊着号子,一齐拉船打纤。还有一些渔民,张罗着自己的小船,准备出海。
生活对他们来说,不是厮杀往来,没有斗气修炼。他们只是什么也不知道地,每天看着日头出海打渔,赚一点谋生的钱,养家糊口。哪天天气不好,就要担心今天一天没有饭吃,哪天打多了几斤鱼卖多几个钱,又能高兴地喝起酒吹吹牛。他们日复一日,过着小老百姓平凡的生活,无论有什么愁苦,出一次海就能抛到脑后。
在这个所有人拼命修炼、拼命争夺财富和斗气的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群,被安稳的生活宠成了笨蛋的人,只能了解到没有饭吃这种程度的不幸。
真是令人羡慕的笨蛋啊。
许家是在城南,我一路东奔西撞,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城东,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躲好,靠着石头墩子半躺下。焱仙飞到我肚子上,问,“马麻,你打算现在处理吗?”
我恨恨地回,“不然怎么办?去医馆?”说着把药丸吃了下去。那是焱仙指挥我从纳戒里面找出来的,说是可以镇痛。吃完之后我扯了一块布咬在嘴里,伸手去抓住一旁支着船的木头架子脚,然后示意它开始。
焱仙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操起了水果刀,用火焰炙烤消毒。
我看着那刀锋,无法控制地发抖,连手都有点使不上力气。焱仙给刀消了毒,然后冲我点了一下头,表示它要动手了。我也点头回应。
它用斗气操控着小刀,小心地贴在我的箭伤处,然后一刀划开。
一刀下去我整个脑子意识都空白了,只觉得一阵剧痛,痛到我什么感觉都没有,视野都是一片茫茫的白色。
失去意识只有一瞬间,下一刻令人无法思考的剧痛再一次占据大脑,痛到极点甚至有点麻木,我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次。
缓了好一阵子意识才回归,我才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手捏着的那个木架子都变了形。
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疼,哪怕被打到骨折、全身缠绷带缠成木乃伊都没有这样疼得厉害。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也是这样脆弱的一个人。原本以为我对疼痛的耐受度已经足够高了,才知道离真正的痛还差得很远。
然而这才是开始,划开一条足以将箭拔出来的口子之后,还要把箭头取出来。我已经连做思想准备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看着焱仙在那里操刀。
之前已经把箭杆烧断,只留下勾在我肉上的一截,只要把肉里的箭头拔出来就好。虽然说得很轻松,但实际操作起来,可是相当要命。
焱仙抓住留下的一点点箭杆,试探着一拨。又是一阵钻心的痛,我整个人差点拧起来,天知道这根箭头究竟勾住了我几条肉,稍稍一拉扯就疼得我要以头抢地。
焱仙被我的反应吓到了,等我缓过神,它才出声问我,“马麻你没事吧?”
我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用眼神示意它继续。
焱仙安慰我说,“马麻别怕,箭头的方向不很麻烦,一下子就可以拿出来,马麻你忍一下。”
我用余力点头,同时伸手捏紧了手里的木头杆子。
焱仙做足了心理准备,双手抱住箭杆,嘴里喊着拍子,“一,二。”然后一用力。
“唔——!”我整个人又一次拧起来,头差点撞到膝盖。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天堂,一群白色的天使围绕着我唱哈利路亚。
白色天使还有天国都消失之后,疼痛感才明显起来,刚才那一下简直痛到超出极限,痛到我都感觉不到痛了。
我咬着嘴里的布,那块布已经被唾沫浸得透透的,隐隐约约好像还有点咸。我的手失去了依托,轻飘飘的,好似手里的架子脚不见了一样。已经不止是伤口,全身上下都在痛,我甚至感觉不出来伤口在哪。
我深深地吸着气,悠长地呼吸,才发现全身上下都是冷汗,整个人被汗浸得透湿,像是打水里捞出来一样。
焱仙已经在往我的伤口上涂药了,它一边撒粉末一边说,“马麻我帮你把伤口烫了一下,上好药再包扎。”
什么时候烫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没觉得哪里发烫,只感觉我整个肚子都不是我自己的。
焱仙抹好了药,用针线缝上,又盖上两块纱布,再帮我缠腰。难以置信此刻我居然还有余力,能够把自己往石头上靠一点,方便它绑纱布。
趁着它忙活,我扭过头看,刚才被我抓着的那根架子脚,居然整个折了三十度,被我硬生生掰弯了。没想到我居然有这么大力气,把这玩意掰成这样,待会肯定有人要找我算账,得趁人发现之前赶紧溜。
才刚一抬头,我就被一股失控的无力感拽回了地面。肚子上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根本起不了身。
焱仙飞到我眼前,轻飘飘靠着我,“马麻不要勉强了,先休息一下吧。”
我一边笑一边哭,我也不想勉强,如果能过平安幸福的生活,谁愿意像这样出生入死,奔波劳累?更何况,这和我想做的事情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在这里费心费力图什么。
马上天就要大亮,那些船已经开始驶离,不知道是去往哪里。反正这里的城主不会命人去找不死药,船上站着的也不是徐福。
我看着那些桅杆一根一根消失在视野里,感觉着自己的呼吸也慢慢平复,这才小心地起身。
该去哪里呢?离开这里吗?
我不知道。
我扶着伤口,慢慢地挪步,也不知道是在往哪里走,心里正在盘算,许家会不会当街抓人,如果当街抓人要怎么办。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许多人忙忙碌碌,正往外面码东西,码的片还挺大,还有好些个大箱子。门口停了好几辆车,旁边还有许多人驻足观看,看了一阵又各自散去。
我走上前,只瞧了一眼,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竟然是那个方掌柜,他正悠然自得地准备搬家!
急火攻心,我一下子疼得喘不上气,满脑子都是脏话,可惜一句也骂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方掌柜注意到了我。我一不留神和他对上了目光,正想赶紧低头躲开,那方掌柜居然满面笑容地招呼我,“茗音小友,真是巧,这是往哪里去?”
我感觉那口血都要到嗓子眼了。这老狐狸,太气人了!
我伸手按着伤口,勉强装出没事人的模样回他,“随便逛逛。方掌柜这是,搬家呢?”
方掌柜抬起手捋胡须,“过两天就预备离开这里啦。家下人正在收拾呢,小友若是不着急,来书房里坐坐?”
我看着那张和善的笑脸,咬牙切齿,“行啊。”
方掌柜便做手势,“请。”就迎我进了院门,绕过影壁进回廊,走了两进院落,又往东厢一拐,才到书房。
这书房大约还没收拾,古董玩器字画兰草一样不少。打扮得很是雅致,雅致得让我七窍生烟。
方掌柜招呼我坐,我也懒得客套,就往太师椅上一抈。家丁奉上茶来,我也不摆那派头去品,就一口吧咂下去。茶还挺烫的,我赶紧呼呼两下,把热气散掉。
方掌柜在旁边看着说,“小友这是在同方某玩笑?”
我把茶杯放下,“是你先和我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