玨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只说，“我应该劝你们不要贸然行事，可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看向四周，没有看到金色的线，这才想起来我的纹身没有开启。于是我唤醒了纹身，重新查看四周。

唤醒纹身以后，线就出现了。只不过，连接着我和玨的线已经变得很细且黯淡无光，看上去就像是要消失或者随时会断掉一样。

“看来不能多拖延了。”我飞快地在心里盘算，“如果天光会影响他们两人的记忆，那就让他们留在这里，我自己再进古城去找。”

容佳一听就立起两根眉毛，“你说什么呢？小看我吗？没有让你一个人去冒险的道理！”

胥没有说话，我看不出他是什么态度。他这个闷葫芦还真是跟那个人一个德行，不想开口的时候就一个字都不说。

“但是天光降临的时间太快了，根本来不及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如果再被天光照到，我不知道你们会怎么样。”我老实说出我的担忧。

容佳还是那副不肯退让的样子，“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几番推辞，我也没能说过她。我确实对那个天族之龙没什么把握。而且我们现在手里掌握的线索还不够，至少不足以让天族之龙在我们面前现身。如此只能让容佳和我一起再去古城查看。

一进古城，我们三个都被眼前的怪异景象吓到了。

还是那样的古朴城居，还是那些穿着粗布衣服的居民。

但是每个人都没有脸。

他们的面目是一团模糊，即使离得很近也看不清五官。

不仅仅是人，古城里很多细节都变得模糊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有做完的半成品世界。

我相信这不是视力的原因，是这里的人和环境出了问题。

容佳的声音在发抖，“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的脸怎么了……我们之前进来是这样吗？”

我摇头，“正常人不会是这种脸的。如果第一眼就看到这种脸，我们就不会进古城了。”

城里的人这一次没有再迎上来。看到有外人进古城，他们每个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用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看着我们。

容佳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一把挽住了胥的手臂。

我也飞快地思考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们没有了五官，为什么很多细节都变得模糊。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开始遗忘自己的过去。

对，遗忘自己的过去，所以这些细节才变得模糊了。

这是一个幻境，这个幻境是由主人根据自己的记忆建立的。当幻境的主人开始失去记忆，这个幻境自然就漏洞百出。

可是为什么幻境的主人在这时开始失忆呢？跟我解开了这里的秘密有关吗？

那么如果我再一次打开祭坛的入口会如何？也许天光会再次降临。那样的话，容佳他们两个人会有危险。

“喂，这些东西要怎么办啊？看着人不像人魂不像魂的。”容佳突然出声。

容佳这句话提醒了我。

“容佳，你能分辨清楚人和灵魂，那你能看出这些人是真的人，还是灵魂，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吗？”我问。

容佳摇头，“他们不是灵魂，应该是人……但是哪有人长这个样子！”

不是灵魂，是人，但是外貌却随着幻境主人的记忆而改变。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形的东西，究竟是活的生命，还是幻象？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多想了。我对容佳说，“我们现在还是要找到天族之龙。但是一旦靠近他，他可能又会释放天光。你们被天光照到以后就会失忆，要怎么才能确保你们没有危险？”

容佳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茫然地摇头。倒是胥在旁边说了一个词，“地道。”

我一怔。容佳也一怔。

她比我先反应过来，“对，地道！”

这次轮到我懵了。

容佳一看就知道我还没明白，白了我一眼，解释说，“之前你不是找到祭坛了，你再打开祭坛，我和胥到照不到光的地道里就行了！”

她这样一说我才明白过来，“好，就这么办。我们快走。”

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举动会给容佳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只是相信他们可以避过危险。但是很多年以后我回想起这件事，我依然想不到应该怎么做才能破这个局。我必须依靠容佳才能在城里获取必须的线索，却没有能力在危险降临的时候保护他们。可如果没有这样的经历，我也不能彻底理解我的命运。

为了我的成长，他们一直在付出代价。不论是容佳，是始祖，还是曾经保护过我的人。

我们三个人飞快地跑向祭坛。那些模糊的面孔一个个转向我们的样子非常诡异，我们只能假装没看到。

进入内城后，一些形态佝偻的老人挡在我们面前。他们的五官同样模糊，简直就像铺在平面上的混合着的色块。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站在路中间挡住我们。

我直接从他们身边绕过去。跑出老远之后我回头看，他们仍旧站在原地，并没有追赶我们的意思。

我们就这样轻松地来到了祭坛边的围墙上。

这一次，我们都看到了，在祭坛中间，站着一个黑影。

是那个黑袍人！

我立刻反应过来，跳下去就要抓他。但是在我落地的刹那，那个影子就逃走不见了。我立刻开启纹身，集中精神搜寻黑袍人的气息，可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这一次甚至不是一滴水融入大海，而是像空气一样凭空蒸发了。

于是我不再管它，而是蹲下身接触地面的始祖画像，同时对容佳他们说，“等会地面一消失，你们立刻躲进地道！”

容佳点头答应，我这才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纹身上。

很快，地面就传来回应。毫无征兆地，脚下的地面忽然变得透明，紧接着我们就感觉到了身体下坠。

我虽然早有准备，但身体素质实在不允许我更快地做出反应，于是我以一个比较安全的落地姿势摔进了卷轴堆。

等我爬起来，容佳他们已经在找地道了。我抬头往上看，本以为那些古城居民会再次围过来，但是此时头顶上却什么都没有。

已经知道这里的秘密暴露，所以不再阻拦我们了吗？

那就只能再紧追一步，让他感觉到压力才能逼他现身。

我这么想着，一边对躲进了地道的容佳他们说，“你们不要离开，我上去看看。”

容佳没说什么，也有可能说了但我没听到。此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从这个将近五六米深的地洞爬上去。

好在我自打逃出迦南学院一直挨揍的这身斗气不是白练的，提气轻身，很轻松就踏着墙壁，几次连续跨步，就抓住了祭坛边墙壁的顶端，然后脚蹬墙壁手抓边沿，一翻身跳了上去。

翻到墙上，我四下观望，除了刚才那几个面目模糊的老人站在墙的另一边从下往上看着我，没有一个人在。黑袍人也不见了。

这和我预想的差别太大了。如果打开祭坛也不能逼他现身，那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我回头，看向地下洞穴里的那一堆堆宝山。

鬼使神差地，我从随身纳戒里掏出了装满豆油的竹筒。

我拧开竹筒，泼在离我最近的斗技竹简堆上。

躲在地洞里的容佳立刻明白了我要干什么，她冲我大喊，“住手！不要！”

我没有理会她，紧接着在倒下豆油的地方扔了一个点燃的火折子。

胥一把抓住了要冲出来的容佳，拉着她往地道的另一头跑去。即使站在离她那么远的墙上，我也听到了她几乎崩溃一样的大喊，“不要烧！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抱歉，容佳，我知道你一直很想拿这些去保护你们的族人。可是这些东西当年救不了天族，现在就更救不了十七族了。

火折子一瞬间点燃了豆油，窜起了一簇火舌，紧接着连成绵延的火墙。高温之下，那些竹简瞬间被火焰吞噬，开始化成焦炭，浓重的黑烟从被烧焦的竹简堆里冒出来。

胥的判断很正确，他飞快地带着容佳逃离这里，不然等会浓烟就够他们受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很快证明了我的决定是对的，因为就在浓烟滚滚升起时，我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向我靠近。

果然，即使它再如何逃避，也绝不能坐视我以这样的方式毁灭他的一切，即使这只不过是幻境，一个复现出当年的幻境。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做出践踏别人最珍视的宝物这么残忍的事。

一瞬间的思考过后，头顶的光线忽然变得刺眼起来，明耀到什么都看不见的天光瞬间笼罩了我。

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唤声，听不清是什么。同时，每隔一会就会传来剧烈的震动感，震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醒醒！外乡人！快醒醒！”

我在剧烈的头痛中睁开眼睛，入眼的光线微弱昏暗，只觉得眼前灰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还来不及用力让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身下的大地就传来剧烈的震动，像是地震了一样，连躺在地上都觉得要往下摔。

“怎么回事？”我在慌乱中一个翻身爬起来，勉强让自己稳住。

很快震动就停下来，我也能站稳脚跟。这时我看到旁边躺着容佳和胥，立刻心头一紧，他们不是躲在地道里？怎么还是被天光照到了？

我扑过去摇晃容佳，一边喊她名字一边使劲晃，但她并没有立刻醒来。我还想继续摇晃的时候，被旁边的声音叫住了。

“不用喊了，他们醒不过来，灵魂被留在城里了。”

我赶紧回头，才发现是玨在我身边。刚才好像是他叫醒我的。

我赶紧问他，“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灵魂留在城里？”

玨似乎很急迫，匆匆忙忙说，“先进城里去，把他们的身体带回城里，外面要毁了。”

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很快我就知道了。

就在我肉眼可见的不远处，灰蒙蒙的雾背后，可以清楚地看见，天空塌陷下来一大块，露出了背后灰黑色的虚无。而随着天空塌陷，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开始出现向着这里蔓延的裂痕。

“龙的力量所剩不多了，这个世界在崩塌，赶快把他们的身体带到城里。”玨催促我。

我一边拉起容佳的身体一边问，“进城有什么用？城里一样会崩塌啊，而且他们现在醒不过来，我不可能拖着两个人走。”

“陆和熊吾去找他们的灵魂了，等他找到，就能把灵魂拉回来，他们也能醒过来。”他说了两个我不知道的名字，只能靠他的发音去猜那几个字。

按他的意思，要先保护好容佳和胥的身体，然后找到他们的灵魂，再把他们的灵魂带回来装进身体里。而且这些十七族的人不能碰身体，会干扰灵魂，所以只能让我这个唯一的活人去把这两个人的身体先带进城里。

容佳还好，她身高和我差不多，体重也就比我重一点，但是胥身高接近一米八，看上去瘦但是重得像头猪，我生拉死拽才把他拖进城门里。

好在塌陷和地裂蔓延到城门口就停下来了，但是外面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虚无，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看得我瘆得慌。

这时一个小姑娘跑过来，我记得她就是之前主动靠近我的小姑娘。她跑得急慌慌的，对我和玨说，“找到了！他们一直在逃，熊吾跟着！在那边的房子附近！”她指着靠近内城边缘的地方。

玨立刻对我说，“跟我来，只有你能把他们的灵魂带回来！”说完就开始跑。

我急忙跟上他。

城外廓的居民全都不见了，一个人影都没有，我们一路飞奔，只能看到空荡荡的房子和乱七八糟堆放的杂物。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问玨。

“他们进了缝隙。天光降临以后，他们躲开了，所以没有失去意识，但是他们走错了路，进了缝隙。进了那里，会有危险！”他说的很快也很模糊，我完全没听懂，只知道容佳遇到了危险。

一路飞奔横跨半个城外廓，很快我们就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孩，他一看见我们立刻指着身边的屋子，“在里面！”

我打开屋子的门，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我马上点亮纹身，可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于是我强逼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纹身上，终于看到隐隐约约的两根游丝一样的金线，连接着我和看不见的东西。

“不行，我看不到他们！”我扭头问旁边的玨，“怎么办？怎么拉他们回来？”

没想到玨也一脸失措，“不……我们也不知道……以前误入缝隙的，都没能回来，我们原以为你可以带他们回来……”

我差点感觉眼前一黑，立刻深呼吸让自己缓过劲，别晕过去。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赶快想办法。

是我让他们躲起来躲避天光，却没有想到天光降临的后果。缝隙是什么？我为什么会看不见他们？他们明明在这里。那玨又是怎么看见的？

我急忙问玨，“你们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你们能看见他们吗？”

玨摇头，“不，我们看不到，但是这里有灵魂。现在这里的灵魂除了我们，只有他们两个。”

“我能碰到他们吗？”我追问，甚至顾不上会被干扰灵魂。

“不知道，但我不建议这样做。”玨还是摇头。

我也顾不上许多，伸手去碰金线连接着的地方，可是什么都没有碰到，连灵魂被干扰的迹象都没有。

我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怎么办，我怎么才能把容佳拉回来？

大祭司，请帮帮我，救救你的孩子们，他们遇到了危险！